君权和父权都体现在这一句话里了。
虞衡提议立遗弃罪,便和后半句相悖。
在君权和父权社会,臣民的性命都由君王主宰,儿女的性命由父亲主宰,天经地义。二十四孝中还有一出埋儿奉母呢,也没见官府对此有什么批判之语,反而把要埋了儿子的郭巨吹成了大孝子。
这也就是郭巨在挖坑的时候挖到了黄金,他儿子才侥幸逃脱一劫。不然的话,一个杀人犯,还是杀害自己亲生儿子的杀人犯,竟然还能被吹捧为大孝子?
虞衡每次想到这个故事都觉得不寒而栗,觉得会吹捧这个故事的人,也该是脑子有病。
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年头儿,实际生活中,做父母的逼死儿女,失手打死儿女的,确实不算犯罪。刑律明文规定:“子孙违反教令而依法决罚,邂逅致死者勿论。”
所谓教令,在实际生活运用中,大多可以看做“听父母的话”。子女不听话,父母是可以请“家法”的,打死勿论,不算犯罪。
还有一条,“父母控子,既照所控办理,不必审讯。”
也就是说,只要是父母告儿女的,不管告的是什么,一告一个准,官府都不用再查,直接以父母控告的罪名来判就行。
这中情况下,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确实不是一句空话。
虞衡想定遗弃罪,虽然刚出生的婴儿,也做不了什么不孝的事情,但是事实就是有那么悲哀,有些孩子,一出生就不被父母所喜,她们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但却因为性别之故,存在就是错误。
想要定这样一条律法,还有的扯皮。律法每改动一次,对司法部门都是一次挑战,怎么判案,依据为何,都得断个清楚明白。现在三大司法部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虞衡想要增加这样一条律法,必然得经由他们同意才是。
但立法之事何等严肃,也不能说立就立。有人觉得虞衡的提议不错,有人觉得不妥,那就有的吵,最终定下来,说不准得要个年。
关于礼制法度这方面的东西,就是这么繁琐。
虞衡好歹也混了好几年朝堂,对朝廷的某些尿性也有所了解,也没想着他们能快速地通过遗弃罪这一律法,只想给大家带来更多的思考,让大家明白,女婴塔的存在是多么骇人听闻,那些女婴,何其无辜。只要他们能对这些女婴和女子产生那么一点点的同情,都能为虞衡日后要做的事情留下一道细微到看不见的光芒。
岐州这边,慈幼堂挂匾那日,整个岐州十二个府的知府齐聚一堂,看到了昭宁帝御笔亲书的牌匾,看到了方氏等人的荣光,心中自然是羡慕的。回头就有人向虞衡提议,“大人,岐州地大,各府都有弃婴,如果全送到州城的慈幼堂来,怕是人数太多,方娘子她们也照看不过来。不若在各府都设一个慈幼堂?”
这想法是不错,但虞衡一眼就看出,这人就没打算认真干事儿,而是看到了方氏她们露了脸,心里不舒服,也想自己来一出,好好出个风头。
更隐蔽的心思嘛……慈幼堂要养活那么多的婴儿,又要请人干活,方氏等人今天还特地穿上了好料子做的衣裳,看着就跟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似的,贵气又慈爱。联想到慈幼堂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从橡胶厂拨来的银子,再想想橡胶厂挣银子的速度,谁不心动呢?
虞衡当即瞅了这位知府一眼,迅速在脑海中找出这位知府的资料:安和府知府,和方氏同姓,将近六十岁,在前任岐州刺史手下就喜欢倚老卖老,闻着好处就跑过来,见着坏事躲得比谁都快,就是一根官场老油条。
见这位方知府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嘴上还不断说着大义凛然的话,“照看女婴颇为不易,各府若是发现了女婴,送来慈幼堂也要花不少功夫。这一路上,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未免也令人遗憾。如此看来,倒不如各府都设一个慈幼堂,也便于就近照看孩子。”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不过眼下岐州的财政情况不允许虞衡这么做。这位方知府又是个想借着开慈幼堂的名头捞钱的货色,虞衡也没给他留面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先前怡阳府设了个小慈幼堂,一应用度都由怡阳府衙门出。你想在安和府设慈幼堂也行,也按照先前怡阳府的来办,慈幼堂的一应用度,都由安和府衙门负责。我再定期派人过去查账就行。你看怎么样?”
这谁想干啊?费力不讨好,还得白出银子,谁点头谁就脑子有病。方知府当即摇头苦笑,赶忙向虞衡哭穷,“我们安和府可不像怡阳府那样财大气粗,有个橡胶厂顶着,日进斗金。我们这些穷酸地方,能养活衙门上上下下,就已经不错啦。不是下官不愿意,实在是,衙门不凑手啊!”
虞衡心说就你现在一门心思捞银子的样儿,衙门不凑手,里头的银子还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呢?也就是虞衡现在还腾不出手来,等到他把事情全都处理妥当了,一准来烧个三把火,先就去底下查个账,查出了蛀虫就直接干掉!
要是蛀虫有本事,能给百姓们带来更好的生活,虞衡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过分,也就当不知道了。但方知府明显是个只想捞钱不想干活的,那他纯属占着茅坑不拉屎,摊上这样一个父母官,整个安和府都被他给拖累了。
虞衡还想训练出几个专业的查账人员,把后世一些查账技巧都教一遍,往下面一走,尸位素餐之辈藏都藏不住,到时候,才是岐州大换血的时候。
一堆咸鱼官员,能做出什么成绩来呢?赶紧让位,让其他有本事的人上。情节较轻的,虞衡能给他们留点体面,光荣退休,情节严重,剥削民脂民膏让百姓怨声载道的,那虞衡就只能送他们一套撤职判刑大礼包了。
虞衡刚接手岐州事务,要做的事也确实不少,忙了整整半个月,才将一系列事情给盘顺了,正琢磨着该怎么发展整个岐州呢,慈幼堂那边又有新情况了。
这回前来慈幼堂求助的,并不是捡了弃婴交由慈幼堂的妇女,而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
方氏等人见了这姑娘都吓了一大跳,这姑娘头发乱的像鸡窝,脸上也黑一道灰一道,身形瘦弱,嘴唇干裂,脚上的草鞋都磨烂了,低头粗略一看,就能看到几个血泡,浑身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这打扮,放进乞丐堆都算是埋汰的。
原本方氏还以为这是个小伙子呢,正想问几句,却不料这孩子突然双腿一弯,砰的一声直挺挺给她跪下了,还不断给她磕头,哑着嗓子不断道:“求您救救我吧!”
她这一开口,方氏才听出来,这是个小姑娘。
见小姑娘哭得伤心,又口口声声让方氏救命。方氏纵然是铁石心肠,也有了几分心软,连忙上前扶起这姑娘,也不嫌这姑娘一身味儿,温声安抚她,“先别哭,你受了什么委屈,慢慢说,大娘都听着。对了,你应该饿了吧?大娘让人给你端点吃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