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真轻轻闭上了嘴唇,眼神有一瞬的黯然。
……也像贤者的埋骨之地,像你为了挽回我的性命,所支付出的沉重代价。
“也像什么?”容鸿雪追问。
易真说:“没什么,只是告诉你,不能擅闯人家的祖坟。”
他眼睛骤然一亮,急忙蹲下去,用手砸了砸冰面:“快来!这个地方可以打开!”
容鸿雪凑上来,两个人蹲在地上研究了一会,发现这是一小块窗户的位置,过去了不知道多久,里面的玻璃都烂完了,只有厚厚的冰层封在外面。
容鸿雪抽出匕首,易真用骨刀,两个人合力挖了一阵,掏出来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容鸿雪探头看了看,里面的空气冰封了大半个冬天,浊不可闻,他皱着眉头,扔了一块发光矿石下去。
矿石咚咚哒哒,一路滚下混乱庞杂的空间,光线透过横倒的锈蚀房梁,乱七八糟的废墟,居然还落在了一片相对平稳的空地上。
“哦?”易真起了兴趣,两人等里面的空气挥发了十来分钟,才顺着那个挖开的洞口钻下去。
易真的身手自不用说,容鸿雪锻炼几个月,进步同样很大,两个人敏捷地翻进这座高塔的遗址,尽量避免碰到那些已经非常脆弱的断裂结构,最后轻缓地踩在矿石掉落的平面上。
容鸿雪掏出两枚矿灯,递给易真一枚,两个人捂住口鼻,四下照耀了一阵。易真发现,他们脚下踩着的,居然还是一张图案较为完整的编织地毯,依稀是花卉富丽的模样,易真小心地抹了一下,已经褪色的地毯便像腐烂的香灰一样,被他一指头抹散了。
“可惜,”易真说,“我们都不是专业的考古学家。”
容鸿雪在另一边道:“快来看,我发现了一个箱子!”
易真快步走过去,那其实是一个精雕细琢的沉重铜箱,上面镶嵌了美丽的金色和银色,只是时间的侵蚀太过严重,也太过可怕,箱子上雕琢的花纹都模糊成了一团,金银的颜色,也只在边角残存一线。
易真掰开已经柔脆非常的锁头,勉强在不拆散架的前提下,把箱子打开了。
“这些就是书?”容鸿雪新奇地问。
隔着久远的,与世隔绝的时光,里面的东西居然还保存得相当完好,表皮光滑,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张,翻动起来毫不黏连。
“是的,这些就是书。”易真扫开一片空地,把这些珍贵的书本一册一册地放在上面,“只是这些没有办法拿到外面去,一见光就完蛋了。”
这些书并不全是用通用语编写的,而是汇聚了各种各样的语言。除了古汉语和古英语以外,还有地球时代的日文,法语,以及一些易真完全分辨不出来的奇怪文字。
“有古诗集啊!”易真惊讶地翻开一页,“这么说来,塔的主人还是个收藏家。”
容鸿雪捧着一本通用语的厚书,看得聚精会神,他也只能看懂这一本了。
“你瞧,”易真把一页古诗放在他面前,用矿灯照着,“这是你的名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这就是这两句诗的原文,你妈妈就是从这里给你取的名字。”
容鸿雪盯着看了好一阵,低低地说:“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人世漂泊之处,好比飞鸟偶然留在雪地上的爪痕,都是无常至极的东西。”易真说,“你出生在这里,但这里未必就是你的终点,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看着以后的人生,如果能知晓世事是何等的变化不定,会不会少很多烦恼呢?”
易真道:“可能这就是你妈妈想对你说的话,世上操蛋的事情太多了,顺其自然,心态放轻松点,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容鸿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又问:“这些书真的没办法带上去吗?”
“留在这里吧,”易真说,“带上去的话,一见光就不行了,放在这儿,多少能再苟点时间,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再来看。”
他们把书本依次放进铜箱,重新合好盖,原路顺着攀了出去。
“下次再来的话,就是春天了。”容鸿雪摆正雪橇板,说。
易真眺望远方,目光柔和:“是啊,春天可是来得很快的。”
在他们返程归家的三个月后,短暂温暖的初春暂时降临在了这个星球。
丰沛的雪水在恒星拉近的光照下迅速融化,淌进干旱的沙漠,在夏秋冬三季仿佛绝种的植物纷纷钻出沙层,尽情呼吸空气中弥漫的湿润水分。
当然,这些低矮的植物虽然是活着的,可是只能叫干瘪的黄草,绒绒地在地上贴了一层,和黄沙没什么区别。不过,它们毕竟是生长在这颗险恶行星上的顽强生命,在发力吸饱了冬天的雪水之后,黄草很快就长出了瘪瘪的,低垂的花苞,压弯了它们细瘦的草茎。
在一天初春的清晨,易真自浅眠中醒来,他坐起来,一转头,便看到桌上的石杯里,插着一丛莹莹柔弱,色泽浅紫的小花,像满天星一般,有种如雾的美感。
易真愣了一下,笑了。
原来是春天的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