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咸宁公主没有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若微,看她一身白色道袍,一支木钗随意而琯的长发,脸上不施粉黛,颈上与手腕还有耳孔处均无半点饰物,清新如斯、美则美矣,只是不由一阵心酸,眼中微红,险些掉下泪来。
许彬见状,则拱手说道:“公主殿下和宋兄,都请入席吧!”
咸宁公主这才神色稍缓,挽着若微的手坐下。
宋瑛依旧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俊模样,只是身形微微发福。坐在若微的对面,他看看公主又看看若微,不由叹息道:“永乐十四年,为若微庆生,咱们也曾在此摆宴。当时还羡慕她与皇太孙琴瑟和美、是人间少有的一对佳偶。谁知事态弄人,到如今两厢分离,身处南北两地,不知何时才能聚首?”
此语一出,桌上更是一片寂静。
咸宁公主立即凤目一瞪,嗔怪道:“不会劝人就莫要开口。咱们原是来给若微解怀的,你如此说,不是凭白添堵吗!”
宋瑛自知失言,连忙举起酒杯:“是是是,是宋某失言了。若微,我罚酒一杯,你别往心里去!”
若微淡然一笑,也举起杯子:“附马爷说的哪里话?这杯酒应该是若微敬公主和附马的,昔日对坐饮宴的人中,还好你们是幸福的。附马与公主婚后生活甜美,民间早有称颂。若微感同身受,只是可惜,直到今日才能亲自送上祝福!”
她举杯自饮,态度端庄镇定,他人看了,更不免唏嘘。
酒过三巡,微醉薄醺的若微与咸宁公主在园内缓缓而行,身后不远处跟着许彬与宋瑛。
“若微,你还想瞻基吗?”咸宁公主挽着若微的手,低声问道。
“瞻基?”若微默然,这个镌刻在她内心深处的名字,每每想起,心中便隐隐作痛,“他,还好吧!”
“好?”咸宁公主一声冷笑:“整个皇太孙府,犹如一座冰窖。皇太孙纳妃后出宫开府已过三年,府中一妃两嫔,还有淑女选侍诸姬,可是有谁能入他的眼?连瞻墉都得了一子一女,而瞻基府中还无半点消息。你可知,这是为何?”
“瞻基!”若微如鲠在喉,只轻唤一声,便珠泪滚滚,不能自持。
当年为了能让自己留在宫中,哪怕是皇太孙府一个小小的姬妾名号,瞻基想尽了办法去争取,然而结果如何呢?皇命终不能改,自己还是奉旨出宫,带发修行。
临出宫时,瞻基差小善子送来“枣子和小乌龟”,意喻是盼她早归。可是如今整整三年过去了,等到的却是朝廷北迁,他举家先行,远赴北京的消息。
临行前,瞻基差瞻墉悄悄给她送来一物,那便是永乐八年,初入宫时,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那个碧玉虎的镇纸。
原本在他大婚之前,自己把入宫几年间,所有的赏赐与他的赠礼都封箱退回到太子妃处,可是偏偏他又捡出这个,差人巴巴地送了来。若微明白,在永乐八年第一次收此物时,她还不知道这小小的玉虎代表着什么。而如今,在瞻基远赴北京时,再次收到此物,她泪如雨下,是的,他,皇长孙朱瞻基便是属虎的呀。
瞻墉带来了他的话,他说,只要你愿意等,总有一天我终会将一切原本属于你的加倍奉上。
只是,若微,你能等吗?
我能等吗?你何须问我?
若微深深吸了口气,此时才是无奈至极。
“若微,父皇已经下旨。明年正月初一,要在北京城中接受百官和各方使臣的觐见。至此正式迁都北京。现如今,父皇与瞻基已经先行北迁了,瞻基临行前,托我给你带句话!”咸宁公主语气中透着一丝殷切。
“公主!”若微对上咸宁公主的目光。
“你,还等吗?”咸宁公主目露怜惜之色,又满含期待。
“他问我还等吗?”若微几乎哭了出来:“他居然要问我还等吗?”若微以帕掩面转身跑开,一直跑到湖畔柳下,以手撑着树干,身形微颤。
咸宁公主立即追了过去,以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若微,若微。你别急,瞻基没有变心,只是三年未见,他,知道你在外面过的这样清苦,他怕你……”
若微只是不语,心中有恨又不是该恨哪个。一时间泪水纵横,她呢喃自语:“瞻基,你明知道我会等的,却还要来问我?你这无疑是在我伤口上撒盐,你让我情何以堪?”
“好了,好了……若微,你的心,瞻基是明白的!”咸宁公主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又抚着她的秀发缓缓劝道:“我对瞻基说过,如果他要是负了你……我就把你许给宋瑛,咱们俩从此相守在一起,还像以前一样形影不离、快乐度日,你看可好?”
“啊?”若微听了,竟是破涕而笑。
身后不远处的宋瑛听了,直呼:“惨兮!”
咸宁公主转过身,狠狠瞪了一眼宋瑛:“有何惨的?省得你一双色眼总是在宫娥侍女身上打转,我把若微许给你,你该谢我才是!”
宋瑛连连作揖行礼:“公主殿下,臣近日并无犯错,殿下莫要吓臣。若微如此天仙一般的模样,放在臣的身边,只许看,不许亲近,那岂不是如同凌迟之刑?”
“许给你就是许给你,本宫可没说不许亲近!”公主把秀眉一扬,大度端庄。
“公主不是说了,若是臣管不住自己,去碰别的女人,就把臣给阉了吗!”宋瑛说的一本正经,还有些神色紧张。
若微与许彬听了,都大笑起来。
咸宁公主恼羞成怒,松开若微的手,追着宋瑛好一顿捶:“促狭鬼,这原是你我闺房之中取笑的话,你竟也在外头胡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宋瑛一边躲,一边连连讨饶。
若微看着看着,面上笑意连连,心中烦闷仿佛已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