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些人,她时常会想——她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吗?
她应该感激上苍对她的厚爱。
高床软枕,锦衣玉食,起卧出入皆有人伺候,一言一行都无人违逆。
她不必像南边的百姓一样担心战乱,不必像太监一样担心生死,不必像宫女一样空耗青春。
不会挨打、挨骂、挨罚,不会饿着、冻着或病着没人管,她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
——难道眼前的这些人就有自由吗?
想想之前她为了保住孩子费尽心机,那时沈菡心里还觉得有些委屈。
但这两天看到送来的乳母们,她才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可委屈的?
如果她还委屈,那这些乳母该怎么算呢?
她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一道谕旨,她们就要抛家舍业,放下自己刚出生的儿女,去喂养别人的孩子!
……
沈菡一点都不紧张、不害怕了。
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比她过得更苦,更累。
她尚且有挣扎向上的机会,他们却只能像菟丝子一样,永远依附着别人的枝蔓生存,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
*
福格陪着沈菡用完膳回到后殿,拿起桌上绣到一半的肚兜继续绣。
圆妞移了两盏灯过来:“主子,明天再绣吧,夜里灯火暗,容易坏眼,德主儿也不许您夜里绣呢。”
福格揉揉眼睛:“再绣一会儿就睡。”
福格忙活半天,把昨天绣好的部分又完善了一下,直到完全满意后,才终于收了绣绷,洗漱收拾打算睡觉。
圆妞一边给她拆发髻一边忍不住道:“主子,听说皇上来了”
福格眉头一皱,看她:“什么意思?”
圆妞头一次见主子这么凌厉的眼神,连忙住口:“没什么,奴婢失言。”
福格知道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以前她和沈菡交好,储秀宫每日都有无数的闲言碎语包裹她。
庶妃们眼热嫉妒,宫人们也都觉得她是为了邀宠。
等到她搬到了永和宫陪伴沈菡,永和宫的宫人也并非都喜欢她,暗地里不知多少恶意,福格都受过。
福格虽年轻,但自从玛济格死后,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绵软的‘包子’了,除了沈菡,已经再没什么事、什么人能让她变成从前那个绵软温柔的小姑娘。
福格从铜镜中直视着圆妞:“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清理干净,不要再叫我听到不该有的话。”
圆妞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请罪:“是,奴婢再不敢妄言,求主子恕罪。”
福格任她在地上跪着,自己散开发髻,铜镜中映出她有些空洞的目光——除了对着沈菡的时候,她向来过得了无生趣。
“起来吧,这里是德嫔娘娘的宫殿,她是一宫主位。你们是永和宫的人,该对主位效忠,你们记清楚了。”
圆妞和方妞齐齐应道:“是。”
床帐里漆黑一片,福格愣愣地看着帐子顶发呆,脑中思绪凌乱。
姐姐的笑脸和德嫔姐姐温和的笑脸重合在一起,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姐姐走之前很不放心她,姐姐说她是‘奉献型人格’,脾气还绵软,所以很害怕她失了主心骨后一蹶不振。
福格当时并不明白,直到姐姐走后,她被那种巨大的空虚和茫然淹没,她才恍惚明白了什么。
宫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和猜测,其实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她根本不在意皇上怎么样,也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她绝不会让这些东西破坏她现在的生活。
因为她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主心骨,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玛禄姐姐需要她,想和她做朋友,希望她陪伴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