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算真是精怪,他们也会面不改色地修饰成神仙,毕竟这意味着大雍是天命所归。
张嵩使劲儿回想他第一次见到陆拂拂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时候的陆拂拂实在是太普通了。小姑娘灰扑扑的,黑不溜秋。一进宫就被打入了冷宫。
谁能想到就这样普通的姑娘,竟然是天上的仙娥。
什么观音大士派来的,张嵩是不信的,这消息追根溯源,多是从寺庙里传来。这些比丘可精着呢,就想借王后这事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她生前不论是爱她的还是看不起她的,都想要在她死后浑水摸鱼,捞上一把,就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姑娘,生前搅动了整个天下,死后也亦然。
这里面,最伤心的当属陛下了。
可陛下的伤心并不外露,伤心也是憋着气儿的,面无表情的,不显山露水的伤心。
起初,陛下并未接受王后薨了的消息。
世事难料,有时候这命运比话本子里写的,戏台上演的还要离奇曲折一些。
王后崩得太过仓促突然,不止牧临川没反应过来,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
他只当她是睡了过去,带着王后的尸身回到宫里后,牧临川吩咐宫婢们好生照顾,给王后备水备饭,铺床沐浴,该干嘛干嘛。
众人战战兢兢,又不敢不从,只能每日伺候着一具好比活人的尸身。
最后还是王后那个发小,王家女郎终于忍无可忍,进宫给了牧临川一眼,叫他别折腾了,心跳都没了,气也断了,这还能活吗?让拂拂好好走吧。
宫婢和内侍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陛下一怒之下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女女给拖下去杀了。
迎面挨了这么一拳之后,陛下被打懵了。
他低着眼,唇角还在渗血。
牧临川仰头望着天,皱着眉,眼里有些涣散,有些迷茫,最终却一声不吭地擦掉了嘴角的鲜血。
于是这些天来强作的平静终于被打碎了。
眼睫一颤,两行滚烫的血泪就掉了下来。
随后,众人胆颤心惊地看着,这位一向冷面无情的陛下掉眼泪。
就算掉眼泪也是这么一副漠然的模样,两行血泪就像是两条线,一样蜿蜒着下来了,挂在脸上,跟朱笔画的似的。
牧临川这个人,宫里的老人又不是没看过他发疯似的模样,被发跣足,跌跌撞撞,嚎啕大哭,他有时候还会将自己挠得满身是血,指甲缝里都卡着抠出来的肉屑。
哀嚎,痛哭,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鼻涕往下流个不停。宫婢和内侍们当他疯了,得了失心疯,都颤巍巍地不敢靠近。
可若真正伤心到了极致,反倒哭不出来,演不出来了。
王女女愣在了原地,她气喘吁吁,本来还愤怒得两眼发红,此刻,看他漠然地淌血泪,却又吓得一个哆嗦,举着巴掌,也不敢再打第二下。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梦里多离奇的事儿都能发生,人都能在天上飞,这一向健康的人猝然长逝,“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了。
王女女打又不敢再打,气急败坏地骂:“牧临川!你到底让不让拂拂灵魂安息,你就直说吧!”
然后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日日夜夜守在棺椁前为王后守灵,一连三日都没吃没喝。
底下的群臣看着着急,拽着张嵩的袖子一问再问,一劝再劝。
牧临川给面子地拿起筷子吃了点儿,刚吃进去没多久,又吐了出来。
张嵩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牧临川皱了一下眉,他是真觉得没胃口。
搁下筷子,推开了面前的食盒,低声道:“算了,不吃了。”
打发了张嵩出去后,红瞳一转,又继续望着棺椁里的少女。
这人一死,先前与这人相处的记忆,便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历历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