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吭声了,舀了一勺子萝卜汤喂入口中。
他性子反复,宫人不敢轻慢于他,大雍门阀士族生活作风一向豪奢,吃个饭只恨不得把豆腐也雕出个花团锦簇的模样,像这种一看就“敷衍”的萝卜汤,是万不敢呈到他面前去的。
汤一入口,牧临川神情有点儿古怪。
他吃多了山珍海味,几乎都快忘记了这种家常萝卜汤是什么味道了。
记忆中,似乎只在那个梦里喝过一次。
那个梦里,看上去不过六七岁模样的陆拂拂,梳着双髻,讪讪地笑道:“你喝萝卜汤吗?我做的萝卜汤可好喝啦。”
他其实好伺候得很,食宿都不挑。
从前跟着牧行简住过几天,顾清辉常为了牧行简亲自下厨。顾清辉烧的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家常菜,他沾了这位堂兄的光,蹭了不少入肚,只是吃得再多,胃里饱了,却始终不觉得餍足。
牧临川喝汤的时候,萝卜的清香直往张嵩鼻子里钻。
夜已深了,勾得张嵩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咕咕作响。
这萝卜汤熬得久了,泛着奶白色,萝卜入口即化,撒了些葱花。犹如翡翠白玉,分外好看。
往常牧临川吃得总不多,一盘菜端上去,撤下来的时候就跟没动过筷子似的。这些吃食自然都便宜了张嵩他和他那些徒弟。
明摆着听到了张嵩肚子咕噜作响,牧临川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眼。
张嵩扑通跪倒在地,“御前失仪,奴知罪。”
少年神情虽然还是难看了点儿,却当着张嵩的面,残酷地把这萝卜汤喝完了。
一滴都没剩。
这是第一次有人专门为他下厨,不是为大雍的皇帝,也不是为了牧行简的堂兄。
就是为了牧临川,还是为了谢他。
“谢”这个字,牧临川自己都觉得很难和自己联想在一起。
怎么说他都得给几分面子喝完不是。
喝完了,少年十分餍足地一擦嘴:“想喝自己到厨下吩咐人做去。”
看得张嵩心在滴血。
也是奇了。
陛下他吃了这么多山珍海味,按理来说嘴早该被养叼了。怎么还跟他计较一碗萝卜汤?
喝完了萝卜汤,少年屁股坐在冰凉凉的大殿里,半天没挪窝,像是全然忘记了要深夜行刺自己妃嫔这事儿。
他坐了一会儿,去翻了翻奏折,提起笔写了两句,又干脆撕了一张奏折叠纸鹤玩儿。
指尖夹着纸鹤,将它们送了出去,看它们摇摇晃晃,没飞多远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他其实觉得这行为无趣极了,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这么做了。
垂着眼弯腰将纸鹤捡起来,让它继续飞。
如此反复了十多次。
好像这么做,心里就平静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