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案后练字的骆长霖,笔尖微顿。
一幅将成的好字就这么毁了。
十安看着他的笔尖,微微有些心惊——
自家公子的性情他了解,向来都稳得住,是那种泰山崩于前都无动于衷的人,如今就为了这个区区一个与己无关的消息就坏了一副好字。
再细想起来,又仿佛是从这次回京之后他就不是那么的心如止水了,情绪失常会有波动,甚至还屡屡出现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
这种改变好不好?
十安不能说不好。
以前的大公子完美是完美,可是太过超然世外,他将自己活成了一件无暇的器物和摆设一样,更像是一尊俯视众人的神祗,没有情绪也没有喜乐;而现在的他,才更像是一个沾染了世俗烟火气,有血有肉的人。
骆长霖垂眸盯着自己的笔尖片刻,心中略有懊恼,但这种情绪波动也不大,随后也就意兴阑珊的将毛笔扔了,随意的靠在了椅背上。
他书桌的右侧有一扇很大的窗户,他似乎很讨厌封闭的环境,这样冷的季节里窗户也敞开了一道缝隙。
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让他素来清雅寡淡的眉眼破天荒带了几分随意慵懒的气息。
“什么时候的事了?”他问。
“四天前。”十安收摄心神,“说是途径阜州境内,遇到官府围剿山匪,山匪劫持附近村镇的百姓上山做人质,顺手把他们这一队官差和犯人也劫走了大半。剩下的官差联合当地官府上山抢人,那些山匪丧心病狂的将人质杀了好些,虽然最后整个山寨被剿灭……但孔昭也在遇害的名单之上。今日阜州官府呈送的交代此事详情的奏折帝京,同时押解丢失犯人的差役回京请罪。永毅侯府得了消息,已经挂了白幡着手治丧,就在半个时辰前也已经由世子孔带人南下去接他的棺椁了。”
孔昭是被判流放的犯人,每年各地被判流放的犯人那么多,虽不说绝对都是万无一失的,但出事的概率却是微乎其微,尤其还是遇到这种有地方官府插手牵扯其中的事故……
十安的脑子也不笨,自行说着就开始揣测:“这应该不是意外吧?会是谁做的?难道是废太子吗?”
“不会。别说他现在还没缓过来,人又是在幽禁之中,就算他已经振作,这时候挽回圣心为上,纵然心中对孔昭也有恨意也分不出精力来先报私仇的。”骆长霖却并不这么想,“何况废太子失势倒台,已然今非昔比,要动用阜州的官府配合他铲除异己……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很有难度的。”
这样十安就更不解了:“那……”
骆长霖的唇角于是意味深长的勾起一个弧度,眼中也多了许多的兴味,笃定道:“皇帝陛下!当今的天子!”
十安愣住。
骆长霖靠着轮椅的椅背沐浴在阳光下,脸上表情也渐渐地趋于惬意:“一开始他就想替太子挽尊,可实在是被太子妃和杨嵩姐弟的高调逼得没有办法,最后为了安抚朝臣百姓才忍痛废黜的太子。他这一辈子也是头次被人逼迫至此吧,面上虽然不便发作,可心里却绝对是怄着气的。太子妃已死,那么明面上在这件事里牵扯最深的人就是孔昭了。想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被迫舍弃了,现在气不过要拿孔昭的性命出出气就太合情理了。”
这位皇帝陛下,可没有他做给世人看的那么大度的。
但至于孔昭是否真的已经死了,事发地点山高皇帝远了,那可就说不准了。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这趟孔去把他的遗体带回来下葬之后,孔氏一族的家谱里他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死人,他确实是死了,消失了,不会再出现在这锦绣帝都曾经他熟悉的那些人面前。
骆长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这京城之地,皇城和朝堂之上,这些人之间呼啸往来的勾心斗角似乎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意思。
阜州离着京城也就两百里地,孔快马加鞭的赶过去,又用棺椁将兄长的遗体带回了京城,前后也就用了六天时间。永毅侯府打开府门开始办丧事,侯夫人在儿子的灵堂上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也不可谓是不惨烈的。
永毅侯也是一夜之间就老了许多,告假了一月在家看护妻子并且给儿子办后事。
孔府的白事,姬珩和黎浔没露面,只象征性的叫人送了一份吊唁的礼物过去,和别家都是一样的份例,并无特殊。
姬珩最近得了皇帝特旨,开始按部就班的跟着上朝,如今少了中间周旋的姬璎,皇帝也开始当面交给他一些差事去做。
黎浔这段时间就除了偶尔回娘家走动走动便足不出户的关在王府里养胎。
夫妻两个谁都没有对着废太子落井下石,姬珩每次进宫还是像往常一样,会特意绕去正阳宫一趟给林皇后请安,只林皇后心生不满,因为他在御前没有替姬璎遮掩丑事而导致的太子妃被逼死一事东窗事发。林皇后找皇帝哭闹求情多次都被拒之门外,她也就此将姬珩视为了眼中钉。姬珩头几次过去她都把人叫过去冷嘲热讽,意思无非就说他是个白眼狼。姬珩全都逆来顺受的听着,并不与她争辩。
林皇后找茬的目的其实也不单纯是为了出气,不过是打感情牌,想激发出姬珩心里的内疚,想要姬珩去皇帝跟前替姬璎求情的,几次下来姬珩并不上当,她却有些心力交瘁,后来姬珩再去,她便直接把人晾在外面不见。
总归姬珩是把面上该做的都做齐全了,不对姬璎落井下石,也不听林皇后的教唆,就只是规规矩矩的任她责骂。
后宫里的消息没有哪一样是能瞒过皇帝的,皇帝对他此举不说有多满意,但至少是没挑出不是来的。
姬璎和太子妃的事,当时那么巧黎浔也在太子妃那还机缘巧合的做了人证,他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怀疑的,只是当时的情况一切都很自然,他没找出刻意为之的迹象,再加上皇帝是很清楚自己这位六皇子对他那王妃的宝贝程度的,当时黎浔被困在火海,烟熏火燎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事,再加上徐太医的口供为证……
他也就没有线索继续深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