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霁的梦境已经许久不至,他以为自己的梦在二哥死时已是终点。他已能设想到之后自己的心情……而他仍然梦到了。
原让身死,西北军无统帅,长安欲派京中老将来接任,但对于凉州这内外矛盾重重的地方,那些老将们都不愿接管,自认无能管辖。于是,只好让年少未到十八的原霁领命,接任了西北兵马大元帅一职。
二哥用血的教训带走了老漠狄王,然原霁心中空茫茫。他千里追杀薛师望,同样杀了关妙仪。那对有情人共同赴死,立在大漠荒原上的原霁,只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恨关家,恨关家所有人。但周围所有人都劝说他,原家只剩下他了,关家的关妙仪已经死了,他不能再毁了两家好不容易结下的姻亲,不能毁了二哥一直在做的事。
于是原霁和关幼萱定了亲。
可是错过了十月,错过了他爱淑女朝朝暮暮最狂热的时期……他已然无心情爱,也不想履行婚约,将关幼萱拉入凉州这个大牢笼中。爱恨交织,原霁甚至后悔自己这段感情,让自己忽视了二嫂的不对劲。
如果、如果……千万条如果可能在他脑海中不停转,但二哥再回不来了。
原霁要继续的,是原让未完成的大业。梦中的原霁和现实中不一样,梦中的原霁此时,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一个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没有原让教他,不断练他,他从第一步直接跨到将领的最高职位,惨痛教训是必然的。
和漠狄的战争中,原霁不断地被木措欺辱。木措逗弄他,如逗弄一头困在囹圄中的幼兽一般。原霁咬着牙不吭声,顶着战友的质疑和敌人的嘲讽,将凉州百姓们的希望扛在肩上。
他一步步向前走,他没有退路――后路是万丈深渊。只要他败,凉州输尽。原家到哪里再偷一个十几年,再培养一个新的将领出来?
于是便这般靠战争磨砺自己,时间变得匆忙,岁月衬得荒唐。原霁心无旁骛,直到两年后,他再遇关幼萱――跟随着自己阿父、师兄,前来凉州退亲的关幼萱。
梦中的这场城战的敌人面孔变得模糊,梦中的原霁从武威郡赶来支援。原霁己方兵马不足,混在城中敌人中,反抗犹如儿戏。原霁等着援军时,见到了关幼萱。
和他曾经日日夜夜梦到的女孩儿,已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曾爱过她的娇憨温柔,乖巧玲珑。而今被挤在人群中、跑丢了一只鞋的女孩儿,比当年他见过的样子成熟了许多,美丽盛了许多。她眼中水雾眨动,惶然向后方寻找自己的亲人。
她的眼睛,犹如拂晓后的湖水,波光潋滟。
她是无忧萱草花,一朝被扔在沙漠中,自然开败。
关幼萱慌乱中,勉强定神。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阿父说凉州是原家地盘,师兄说这里小战不断,大战是不会发生的……因为一旦发生,整个凉州都会被吞没,所有人都会死,谁也不必再担心。
她被人群的大力推到一个方向,向后面的墙上甩去。一只手从旁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腕,借力帮她稳住了摇晃的身子。握她手的这个人,力道极大,温度温暖,让人心生安全。
关幼萱仰脸,见到了少年将军。身着铠甲,面容被血弄污。她分不清这人是敌人还是帮助他们的人,但是少年将军另一手提着一只绣花鞋。
原霁蹲在了她脚边,关幼萱向后瑟缩地躲了一下,裙摆轻轻撇过他提着她鞋履的郎君修长的手指。
战火熊熊,砖石纷飞,城中千军万马的敌人,在昏昏夜中呈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
星光照着他们,临风瑟缩的墙角草木,鬼蜮般的暗夜,蹲在关幼萱脚边为她穿鞋的少年郎君轻轻说了一声:“别怕,我救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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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原霁与关幼萱相依为命了一整日,直到援军到,原霁带关幼萱出城,将她送到了她父亲和师兄那里。
原霁一眼看到关玉林对自己的不喜和提防,裴象先对自己的审度。原霁看到裴象先,见关玉林与自己客气谈到退婚时,不断看裴象先。他便知道,裴象先才是关玉林真正看好的女婿。
原霁和关幼萱有婚约,却一直不娶。原霁既然因为关妙仪的事恨关家,那关幼萱即使嫁过去也会受欺负……关玉林客气道:“……是以,不如退亲吧。”
原霁:“好。”
他漠着神色,这是他早已等的结果。少时魂牵梦绕的佳人是心中魔念,他不想亲自说。可他深陷泥沼,早就想退亲了。关家亲自说,合他意。
原霁转身策马离开,冷酷万分:“我军务在身,你们来武威郡军营找我。”
他将身后的关幼萱抛下,她在身后追他,不断地喊他“将军”。原霁策马不停,只行得更快。他骑马疾驰在山坡上,山坡点缀着远处城池的狼烟和战火,四处断壁残垣,儿女情长太过寂静可笑。
可他疾行远了,看不到被抛在身后的人了,原霁又忍不住勒紧缰绳,停了马。他骑马站在山头悬崖边,回头向身后看,大片茶梅树,红色枸杞混在其中。
清润香气如梦一般,随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