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然的大脑短暂当机了那么一下。
——嗨,你来了。
似乎有一点意外,但似乎又不是很意外。
因为打破绘然廉价、吵闹、忙碌、平凡、沉闷、无趣的生活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站在门边的客人——或者应该说是千寻,她正拿着手机贴在脸旁,似乎正在讲电话。看到绘然的那一刻,千寻愣住,但并没有愣多久。
茶餐厅里有很多人。
但千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托着腮一脸百无聊赖地发呆的绘然。
——是你呀。
然后,她按下手机上红色的结束通话键,径直往绘然所在的桌子走过来,将直伞勾在桌边,然后坐下。
她们没有说话。
甚至好像两次碰面中间的时间没有存在过。
绘然默默地将菜单递了过去。
千寻趴在桌子上开始以一种有损颈椎健康的姿势看餐牌。
千寻叫了一杯红豆冰和一碟星洲炒米。
和刻板印象中的广东人不一样,千寻喜欢吃辣,经常往汤面里加辣油,或者在天使面上撒黑胡椒粒。当然,这种辣的程度肯定还是和江西湖南四川重庆人不能比。
千寻仔细观察了一下绘然的样子。还是和往常差不多,一副‘快要被奴役至死的社畜’的模样。
“你看上去很累。”
绘然:“是啊,因为上午一直在和韩国人吵架。”
绘然回忆了一下今天的经历。
上午一直在电邮里和韩国人吵架。
一个韩国供应商,想推销他们的产品。
这很正常,绘然得到了上级许可之后,让他们先寄送一些样本过来看看。如果样本的质量还可以,就考虑一下购入然后上架的事情。但韩国那边没有先通知他们什么时候送样本过来,而是选择了直接寄。
结果等货到了,绘然才晓得这件事,而他们还没有开始走货物进口的流程。
绘然看到电邮的时候手都发抖了,一口咖啡差点噎在喉咙里。
因为如果没有在货物到达港口之前,就办理好进口许可及处理相关事项,理论上,是不符合流程的,甚至,也并不那么合法。而这甚至不是因为她忘了,而是因为韩国那边之前吱都没有吱一声。
结果再顺着这件事往下查,好家伙,供应商不仅是没有通知他们,而且连收货公司的公司名和地址都写错了(是同行,绘然估计是供应商的另一个客户)。所以,只要绘然不承认这批样本是他们的,而且从文件上看也不是他们的,那么他们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绘然用英文电邮通知了韩国供应商上述事实,用一种极度冷漠的口气表示他们不会收货,以后也不会再和他们合作。上级的意思也是这样:因为一家供应商连第一个环节都出错了,要是合作了,后面估计还有别的麻烦。
结果供应商死缠难打,再回复电邮时连提都没有提他们的失误,更别提道歉了(……)。绘然不会无缘无故认定某些人是死性不改,但她仍旧开始怀疑因为自己的英文名过分女性化才被这样回覆。
算了。社畜没有尊严,社畜不需要尊严,只需要工资。
还用高高在上的口气告知绘然“你们可以补办进口许可,然后我们通知速递公司改一改收货人资料,然后你们就能收货了”。
绘然:……
喂!虽然你说的话看上去并没有问题,但你们犯的错我们为什么要帮忙补锅?我们关系很密切吗?我们还不是合作关系,什么合同都没有签,只是你单方面的在推销?
绘然顿生自己是在试图和三叶虫交流的错觉。
绘然不想继续用英文和他死磕下去了。你讲人话的前提是,对面也听得懂人话,对于听不懂人话的家伙,就不需要说人话了。本来还想平铺直叙地讨论这件事,毕竟邮件抄送给了那么多人,绘然估计里面还有和她对话的人的上级,如非必要,她也不想搞砸另一个社畜的一天。
但是又不得不应付。于是绘然长篇大论地论述了他们为什么不可能收货,并用坚决的语气表述了自己的不满,最后再复述了一遍他们不会收货,要他通知速递公司随意销毁该批样本或者运回韩国。
然后,那边终于没声了。尽管不知道是怎么没的,总之没了就行。
绘然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和他掐架,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感觉就像是你对着一只鹦鹉用笛子吹奏了一百遍生日快乐歌,它才终于学会一样——好像是在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
工作中到处都是这种不得不做实则做了也不会怎么样的事。尽管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但这已经是众多情况之中较好的那一种了——因为不需要对对方低声下气忍气吞声,可以直言斥责。更多的情况是,根本不能这样做,只能咽下心里所有的怨言,然后继续假装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