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常虽不知辽国使者所带的鸩酒,但他对于辽国开出的条件是知道的。李秉常走回后宫,看到其子李乾顺非常高兴。李乾顺正由梁太后和梁皇后二人看护。李秉常闻知后立在殿外,却没有进入。他一直等到梁太后走后,方才进入宫中。这些年梁太后一直多病,每日都服许多药,唯独看到李乾顺气色方才好一些。梁太后每日都要看望孙儿。不过李秉常绝不与梁太后见面,即便二人的亲母子。等梁太后走后,李秉常看向梁皇后和长子李乾顺。梁皇后是前国相梁乙埋之女,当今相国梁乙逋之妹,也是梁太后的侄女。生子李乾顺后,梁太后非常喜欢此孙子,这算是梁氏与皇权弥补裂痕的一等方式。不过国内嫌隙已深,李秉常也不能调和。譬如东厢兵马由梁乙逋掌握,西厢兵马统军是仁多崖丁。现在仁多崖丁战死凉州城后,人选要重新定下,留下空缺他想推举皇族出身的嵬名阿吴,不过遭到梁乙逋的反对。他执意推举从凉州城逃出的仁多保忠为统军。谁都知道仁多家已是没有势力了,若是仁多保忠出任西厢统军,那么国内兵权还是要落入梁氏之手。嵬名阿吴出身皇族,至少可以与梁氏维持一个平衡。不过梁乙逋态度非常坚决,李秉常无可奈何最后只能答允了梁乙逋的意见。梁皇后虽是女子,但是如她的姑姑一般非常有主见,李秉常对她也很欣赏。但欣赏归于欣赏,要想用血缘亲情,来缝合巨大的利益上的分歧是不现实的。李秉常默默坐了一会,他不言语一句。他担心眼前的皇后也不可信任,会将他的任何言语透露给梁太后和梁乙逋。所以李秉常就是沉默。梁皇后突对他道:“陛下,臣妾近来看春秋一书,里面有齐桓公杀哀姜之事。这哀姜虽是天怒人怨,但杀之于礼数不和,为君子所不耻。”李秉常听梁皇后这么说,唯有苦笑道。梁皇后道:“陛下,臣妾听说辽国使者要来了吗?”梁皇后目光定定地看着李秉常。李秉常觉得身子有些颤抖问道:“你如何知道的?”“陛下数日前与李清言语时,臣妾不小心听了一句。”梁皇后目光定定地看着李秉常。……辽国使者耶律挞不也目望着兴庆府。耶律挞不也是耶律仁先之子,耶律仁先在辽国的地位与耶律休哥齐名,身为他的儿子耶律挞不也也是辽国重臣,而且能文能武。这一次他奉辽国国主之命突然来到党项国,身怀着一项秘密的任务。他熟悉兴庆府的由来。李继迁夺取灵州后,定为西平府,作为党项的政治中心。但李德明继位后,认为灵州处于居四塞之地,不利于防守,于是命大臣贺承珍督率役夫,北渡黄河建了这座城池,当时名为兴州。后来李元昊即位后广造宫殿,效仿宋朝辽国设立文武班,将兴州改为兴庆府。兴庆府见证着党项帝国的崛起。耶律挞不也看着雄伟的兴庆府,仅是护城河便阔十丈。他从东门入城见道路成方格形,街道非常宽敞,街坊里多是低矮的土屋或土板屋,但比辽国燕京要规整多了。耶律挞不也心底暗暗掂量着。耶律挞不也快抵达党项皇宫时,一旁匠作乒乒乓乓之声不绝。党项极重视兵甲的制作,所以匠作坊就设在宫城一旁,便于国主随时检视。这令耶律挞不也对党项更高看一眼。他知道其实辽国目前也有困境。辽国西北路招讨司,专门应对阻卜。对于阻卜辽国一直实行的是羁縻之制,表面是辽国是宗主国,其实由阻卜各部自治。之前阻卜虽有几次叛乱,但还算恭顺,当年辽兴宗讨伐党项时,阻卜各部还纷纷派兵支援。不过阻卜这些年天灾不断,辽国也是主动安抚赈济,对部族赏赐钱粮,接济他们过冬。但之前耶律乙辛在朝时,辽国吏治败坏,赈济的钱粮经官吏们的层层克扣,很难抵达底层百姓的手上。现在如阻卜的拔思母部,达里底部已是蠢蠢欲动,颇有反叛之意。之前宋朝攻凉州时,辽主耶律洪基虽有介入之意,但也是底气不足。他一直通过赏赐来赈济阻卜各部,换取太平同时严惩叛逆,另一面东北鹰路上各部也是不安定。辽国这边按住阻卜,那边按住女真,实已是消耗了不少国力。这次耶律洪基看到宋朝对党项之争中取得了优势,在是否介入上,召开了廷议。满朝文武也是分作两派好一番争论商议。这边是与宋朝几十年交好,另一边是与党项唇齿相依的关系。宋辽夏三国,任何一国覆灭,都会导致目前权力制衡破裂,辽国对宋朝和党项的心理优势将不复存在。所以深思熟虑再三,才有了耶律挞不也这一次兴庆府之行。耶律挞不也进入皇宫后,党项国主李秉常等文武大臣接待了辽国使者。,!对党项而言自宋军进攻凉州后,党项数度求援于辽国,辽国态度暧昧,并提出多款条件。梁乙逋立在此,辽国使者曾来兴庆府时,面对辽国暧昧不清,索要田间。他也曾出言不逊过,当面斥责辽国狮子大开口。皇叔嵬名阿吴对李秉常低声道:“陛下,依辽和宋乃我党项之国策,过去太宗皇帝在时,同时向两国称臣,接受封号。”“如今形势不如从前,即便辽使没提出削去尊号,若遇到折辱也要万般忍耐。”李秉常对嵬名阿吴道:“朕懂得,用汉话来说就是相忍为国。朕知道的。”嵬名阿吴道:“委屈陛下了。”不久后耶律挞不也抵达,李秉常立即降阶相迎。耶律挞不也扫了对方一眼,神色不善至极。耶律挞不也一抵达先是一副兴师问罪地样子对李秉常质问:“去岁贵国为何不擅加约束部民,令颇多百姓入我大辽境内滋扰生事。”李秉常道:“贵使,去岁国中大饥,百姓鬻子女于辽国和宋朝,以乞食物。实不得已为之。”片刻后梁乙逋道:“本国与南朝有修交和之意,但今年忽遣兵入河西,大行杀戮,还夺了凉州。”“还请大辽能主持公道,逼迫宋朝还复所夺疆土城寨,尽毁所修城壁。”耶律挞不也道:“说到宋朝侵凉州,我正要说一事拔思母部不恭于吾陛下,久已不来朝贡。为何党项坐看不理,任其袭扰我大辽兵马。此事难道受你们指示?”李秉常道:“绝无此事,若是可以我愿率军征讨拔思母部,以示清白。”耶律挞不也摆手道:“不必了,吾主已是点集七十万兵马于境上,克日就可以讨平拔思母部。”听耶律挞不也之言,李秉常与党项大臣们都是静若寒蝉。阻卜的拔思母部与党项西北正好接壤,辽主耶律洪基点集七十万兵马若只为讨平拔思母部简直是小题大做。那么下一步就是……李秉常连忙道:“我不知何罪至此,大辽要如此降罪于我。”耶律挞不也道:“尔与宋交战多年,不能保境安民,犹自点集不止,早已是天怒人怨。”“吾主与宋已盟好多年,自是不愿见你们两家如此兵戎相见下去。如此令吾主在两家之间难作。”梁乙逋道:“大辽与南朝虽是盟好,但我大白高国一贯视辽为君父之邦,多年来一直恭顺有加,朝贡不绝。今年还送宋朝俘虏千余人至辽国以示恭顺。”耶律挞不也斥道:“送宋朝俘虏至我大辽,此乃祸水东引,吾主一向希望尔等两家能够盟好,少给他添事。你送宋朝俘虏至南京,岂非是言我大辽指示你们攻宋吗?”梁乙逋大怒,他向辽国献宋朝俘虏,一来有表示恭顺之意,二来也有炫耀兵威的意思。梁乙逋恨恨不再言语,耶律挞不也道:“国主没说话,尔身为国相便先说话,跋扈如此。难怪这些年尔与宋攻伐不止,便是你们梁氏一族所至蒙蔽国主。”“以至于三家失和!”梁乙逋怒道:“此番话,恁地要如何?”耶律挞不也哼了一声道:“要三家盟好,只有铲除你们从中作梗的梁氏一族,我此来吾主赐我美酒一瓶,特给贵国皇后饮之!”“若贵国皇后肯饮此酒,吾主愿下嫁公主于尔国主,那么两家盟好如故。若南朝有事,我大辽也可因姻盟协助你们抵抗南朝。”“若不肯,则视你们党项欲与我大辽兵戎相见!”闻言不少大臣们都是大惊,梁乙逋欲寒笑一声,则侧头看见李秉常的神色平静非常,丝毫也没有出乎意料之色,但眼底却透着一股伤心之色。梁乙逋顷刻间明白了什么,不由双目圆睁。梁乙逋突然想起为何今日宫禁的守卫为何突然换做了嵬名阿埋。这一切李秉常早就有所预料了。“容我商量一番,还请贵使歇息!”李秉常沉静地言道,他的言语中透着些许哀伤。李秉常没料到梁皇后并没有将辽使秘密抵达的消息透露给梁太后和梁乙逋。对于辽主的条件他一开始是有些不愿接受的,但形势迫人,他也同样没料到辽主要鸩杀梁皇后。:()寒门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