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是先帝后嫡次子,但幼时刚被生下不久,就被他的母后,送至薛淑妃膝下抚养。
以薛淑妃为养母的皇帝,遂与薛家走得较近,做皇子时的侍读,是薛寂的兄长薛宽,这座襄王府,他幼少之时也常来,进门走来,十分熟悉。
一路向里走着的皇帝,迎面见薛寂急赶了过来,向他叩行大礼。清风吹扬起薛寂身上的天青鹤氅,显得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愈发身姿清瘦,文弱不堪。
薛寂的体弱,似是从骨子里带来的。他的母妃在生下薛芸、薛宽一对双胞胎后,身体不好,一直未再有所生养,直到隔了十年,才又生下薛寂这个文弱的小儿子。
皇帝记得初见薛寂时,是在寒冬腊月,他的兄长薛宽在庭中,迎着风雪,单衣舞剑,而廊下望着的薛寂,披着狐氅,戴着貂帽,周身裹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捧着暖炉,像是一尊瓷做的小人儿,稍微碰碰,就要碎了。
若说他兄长薛宽,劲健如松似柏,薛寂就似温室兰花,看着就合该呵护温养于高门宅庭中,承受不起外界雷霆风雨,也担不起薛家世世代代为大燕征战沙场的忠烈之名。
但,薛家,就只剩薛寂一位男子了。
薛夫人病逝,薛宽与其父战死沙场,薛太妃在宫中颐养天年,薛芸于纪王府礼佛静修,偌大的襄王府,就只有薛寂一位年少的男主人。
世人曾希望能看到奇迹,看到薛寂拿起刀剑,肩负起祖上荣光,但薛寂却选择了道袍与画笔,在他兄长已上战场的年纪,在朝中挂着一个司天监的闲职而已。
皇帝走近前去,令行礼的薛寂起身,一边与他往里走,一边同他说些闲话,问他司天监的差使,可当腻了,可要去礼部任职?
薛寂淡笑着辞道“微臣体弱,担着司天监的清闲之职,都常因病告假,无法当值,自觉是白拿朝廷俸禄,暗有惶恐之意,怎还敢去忝居朝廷要职?!”
皇帝一笑,也不勉强,转了话题,道他是因今日午后,见宫中授武师教导小皇子练剑,想起了从前与薛宽一同练剑之事,思忆故人,遂来此故地,走走看看。
他道“朕有好几年没来襄王府了,你这府里的建筑景色,像是没什么变化,想是你这几年,也没怎么修整过。”
薛寂含愧道“微臣一向惫懒惯了。”
如此君臣边随说着闲话,边往里走着时,隔着一道蜿蜒穿园的小桥流水,见一少女正背对着他们,身姿窈窕,裙摆轻扬。
皇帝一见那熟悉的背影,登时觉得头皮发麻。
他哪里是思忆故人、来此转转呢?!他是在宫内心躁得很,根本坐不住,只能出来走走。出了宫,他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想去哪里的同时,更加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去那里,自登基以来,立志要成为一代明君、名扬青史的他,坐上龙椅十年来,朝事私事上,无一可遭人非议之处,怎可在这时去逛妓馆,与一烟花女子牵扯不清,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
于是,驱车的侍卫,恭声问他要驾临何地时,无法道出心之所想的皇帝,只能让侍卫随意绕走街坊大道。这般绕着绕着,来到了永兴坊襄王府附近,皇帝想着有几年未来此地,便顺道进来看看,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苏师师的……幻影?
……他是已经疯到,不仅仅夜夜梦见苏师师,连在光天白日下,也会出现幻觉了吗?!
惊怔的皇帝,一下子顿住脚步,僵停在原地。他望着前方那道似幻非幻的身影,见春风吹得她衣袂飘飘,好像她下一刻,就要转过身时,猛地忆起在周宅头痛欲裂的那次,下意识迅速折过身去,掉头就走。
“陛下……”
薛寂微惊地看着皇帝忽然离去,正要提步追上,却见转身就走的皇帝,急急地摆了摆手,嗓音中隐有几分仓皇,“朕想起有些事情要办,卿家止步,不必送驾。”
薛寂只得停步站在半途,惊怔地望着皇帝身影渐远后,回过头来,见原先桥畔那道略有两分僵硬的女子背影,如柳枝纤垂,无声地舒软放松了些。
薛寂心中略一思量,走近前去,如水眸光,自苏师师面上轻轻一掠,未作言语,转看向慕容瑛,执手中拂尘尘柄,轻敲了下他的头道“圣上驾到,你也不上门恭迎,胆子是越发大了。”
慕容瑛根本不在乎皇叔刚来就走、和他连照面都没打上,反正他和皇叔,是想见想见的,被阿舅训斥了也无所谓,笑着道“皇叔不会和我计较这个的。”
薛寂道“君臣有别……”
慕容瑛不耐听道理,急急打断阿舅的话道“阿舅,苏姑娘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刚刚脸上一下子失了血色,吓了我一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