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热的天气里,唯独一个谢府的甜水园是清凉的。
因着这园里的厢房内摆满了冰盆,上熏了驱虫的香草,厢房中都飘动着一阵淡淡的冷香,纵是夏日,依旧沁人舒适。
黄花梁木床榻间,谢云书穿着中衣起身。
谢云书生的极好,皮囊清雅,眉目远逸,鹤骨竹志,不坠青云。
他赤着的后背上满是鲜红的抓痕,他起身时动作轻小,似是怕惊了床榻上的人。
但床榻上的人还是在困顿中惊醒,声急厉色的质问:“你要去哪?”
谢云书还尚未言语,那床榻上的女人便已掀开了帷帐,露出来一张眉目明媚的圆脸,那是一张极委屈的脸,唇瓣抿着,眼底转瞬间便聚起了泪,大声道:“你是不是又要去寻姜寻烟?”
“柔儿。”谢云书缓缓叹了口气,道:“她到底还是正妻,我昨日才迎你进门,今日,该我去瞧瞧她。”
傅柔儿面色顿变,她一言不发的重新倒回到床上,似是已死了心一般。
谢云书心中越发愧疚。
原先的柔儿爱闹爱笑,不是这般胡作非为的。
这都怪他。
傅柔儿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傅柔儿生了一张圆盘,所以他幼时常戏称傅柔儿为“狸奴”。
那是他的小猫儿。
傅柔儿的泼辣胡闹,在他眼里都是可爱的,傅柔儿与旁人争执打闹,他从来只会担心傅柔儿打不打得赢,有没有受委屈,她做错事了,他瞧了就心疼,他的心愿,便是娶她为妻,叫她一生恣意。
可是后来,谢家家道中落,为了能重现光辉,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妻族,而傅柔儿只是寄养在谢家中的孤女,无权无势,更别提给谢家助力。
所以他娶了姜寻烟。
他对不起傅柔儿。
因此,他想尽办法将傅柔儿娶了回来,但是却不能给她正妻之位,只能给她一个侧室,让她为妾。
傅柔儿有多委屈,他知晓,他也愿意百般补偿傅柔儿。
“柔儿,莫急。”谢云书为傅柔儿掖好被角,低声与她道:“我迟早会让你坐上正妻,我只会与你有孩子。”
傅柔儿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谢云书则站起身来,自己换了衣裳,轻手轻脚的出了厢房内。
他出厢房时正是辰时,天还亮,他未曾耽搁,从甜水园出来后,直入了红梅园。
现下他还需要姜府的势力,所以他要安抚好姜寻烟,他也得借此告诉姜府,他不会“宠妾灭妻”。
——
因为怕傅柔儿瞧见姜寻烟心情不好,所以谢云书选的甜水园距离红梅园极远,走过去要小半个时辰。
夏日天热,行了没几步路,谢云书的鬓线边便汇了一层薄汗,但他声线依旧平稳,入红梅园前,还询问旁边的小厮道:“大少夫人今日如何?”
小厮垂着头,极为小心的回答:“回大少爷的话,大少夫人——不大好,昨日似是在梦中惊魇住了,醒来枯坐了半夜,这半夜倒是没哭。”
自打谢云书纳侧室之后,姜寻烟便一直在哭,主子不顺心,整个红梅园就也跟着不顺心,连路边过去一只猫都是垫着爪子走路的。
谢云书垂下眼睫,眉头微蹙。
他原先选择姜寻烟,便是因为姜寻烟瞧着是个温顺贤惠的,但这几日委实闹得有些厉害,若非是他近日又升了官,姜府怵他的官势,柔儿根本进不了谢家的府门。
他先前喜爱姜寻烟的权势,现在也厌恶姜寻烟的权势。
但进红梅园的门时,他还是压下了所有不满,面上带起了几丝温润的笑意。
他一贯是会做戏的人,就算是想杀人,也会含笑离开,背后下手,从不当面翻脸——这一点,姜寻烟和傅柔儿都没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