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着一身绀青细布衫,躬身作出个请的姿势:“谢阁老和谢夫人里边请,老爷一早就在厅堂等你们过来了!”
谢昶颔首笑道:“劳烦引路。”
阿朝挣脱不得,只能被他牵着手,一步步往内。
她素来畏冷,初冬寒风微凛,她的手指一片冰凉,可就这么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着,手心竟慢慢浮出一层细汗,黏黏腻腻,不太舒服。
她知道做戏要做全套,可在人家的府宅,也不必一直牵着吧。
穿过几处回廊,“鸣雁居”三字映入眼帘。
想来已经有小厮提前通报过,厅堂内几人见他二人过来,立刻含笑起身相迎。
中间那位着云青长袍,面容清癯的想来就是杨阁老了,虽年逾花甲,但背脊依旧挺直,如古画中的苍松劲柏,自有一番不屈不折的风骨。
阿朝对这样的人从心底生出钦佩,待人看过来,也一改往日沉闷之色,微笑俯身,向众人行礼。
谢昶这才缓缓松开她的手,朝杨阁老拱手:“学生带内子拜见老师。”
杨阁老笑道:“我只在你幼时教过你半年的四书,却承了你一辈子的一声老师,是我赚了。”
说罢让自己的几个儿子也来见过。
谢昶的身世外人不知,杨阁老和他的几个儿子却是知晓的。
其中一个面如冠玉,瞧着最为年轻,上来便笑道:“无遗,幼时咱们还在一起读过书,你可还记得我?”
谢昶道:“记得,你是季泽兄吧。”
杨季泽眼前一亮:“时隔二十年,你还记得呢!当年你不过才四五岁,居然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已是内阁首辅了!如今想想,我当日读书输给你也不算丢人,哈哈哈哈哈……不过,我倒是有别处是胜过你的。”
谢昶挑眉,一旁的杨叔平笑道:“他大不了你几岁,如今已经三子两女了,谢阁老可要抓把劲了!”
阿朝没想到是这个,雪嫩的面颊当即红晕一片。
谢昶唇边含笑,偏头朝她看过来,漆黑的凤眸如山顶吹进一缕春风,一瞬间冰雪消融,“她还小,不急。”
纵是心肠再装得如何冷硬,听到这句也不由得酥软下来,不知不觉间,手指竟又被他牵过去,指腹轻轻地摩挲。
杨阁老见她还是个小姑娘,被几个大老爷们说得满脸羞赧,不由得打趣谢昶:“当日你传信过来,说这姑娘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妹,我便知她年岁尚小,没想到到头来你竟娶了她,她比你小这么多,瞧着也过于清瘦了,你这是没好好疼人家啊?”
谢昶无奈地笑道:“头一回养姑娘,没将她养好,是学生的不是,还要向季泽兄多多取经。”
阿朝站在一旁稍显局促,尤其害怕这个问题抛给自己,更怕外人发现两人还在闹别扭,一群人不知内情,来一出当面劝和的戏码给她难堪,原本连脚趾头都紧张地蜷缩起来,没想打竟被他三言两语揭过去,总算暗暗松了口气。
可心中回味那一句“没将她养好”,面上不觉微微发烫。
众人进屋坐下来喝茶,阿朝则安安静静地坐在谢昶身侧。
其实鲜少见到谢昶与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好像看到了与在京中完全不一样的他。
盛京朝堂,他是手腕狠辣,杀伐决断的当朝首辅,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可在这里,他仿佛只是个从容清靡的贵公子,眉眼间不见戾色,也会与旁人一起谈天说地,载笑载言。
廊庑外忽然传来女子的谈话声。
阿朝转过头,便看到几名衣着清雅的年轻妇人走进来,向谢昶和阿朝屈身施礼。
阿朝起身回礼,才知这几位都是杨阁老的儿媳,还有一位瞧着仅有十八九岁,衣着鲜亮一些,生得明媚动人,是府上的长孙媳妇。
杨叔平道:“弟妹坐在我们一群大男人中间也不自在,让她们女儿家一起去玩,你看如何?”
谢昶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说好,“那便劳烦嫂夫人们了。”
大郎媳妇笑道:“谢阁老说哪里话,陶然苑山茶花开得正好,我们就带谢夫人去逛逛园子,看看戏。”
比起跟在谢昶身边,阿朝当然更愿意出去透透气,她向杨阁老等人告辞,最后看向谢昶,一句“我走了”竟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谢昶拍拍她肩膀,薄唇轻启:“去吧,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阿朝沉默地点点头。
初冬天冷,百花凋残,唯有陶然苑盛景灼灼,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酣畅淋漓。
众人悄悄打量这位年轻的首辅夫人,她着一身杏白掐金丝如意纹的袄裙,外披大红羽缎斗篷,琼鼻樱唇,玉颈修长,日光下肤色莹白雪腻至透明,斗篷帽沿的细羽在风中摇曳,衬得她整个人柔软轻盈,不似凡间之人,竟将满园缤纷灿烂都比了下去。
几人在亭中落座,戏班子上台,唱的是在京中时常听的《塞鸿秋》,众人坐下喝茶闲谈,倒也不是特意来看戏,权当听个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