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那日进宫,和裴昭珩说过宗凌的事后,珩哥果然很同意他的主意,觉得宗凌很适合放在东宫,给琰儿做亲卫。
……自然,他的什么主意,珩哥都一向是很赞同的。
宗凌虽然年岁大了些,但毕竟是北地八年真刀真枪、一场又一场和戎人的战事里磨出来的,他身上的战功货真价实,比起那些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长大的王孙公子,可谓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最难得的是他见过北地战火燎天之处的民生疾苦,也见过江南富庶之地的纸醉金迷、软玉柔香,如今性子沉稳下来了,想必将他放在琰儿身边,必不会带偏了琰儿。
琰儿若有心,如能从他身上得知些民情疾苦,想必也会有所得。
除此以外,贺顾多少也有些私心。
前些日子和言定野又通了一回信,贺顾才知道原来朝廷赏赐给宗凌的那些银帛财物,他一分未取,全部叫人送去给了这些年来身边战死、那些仍有遗孀的同袍家中,尤其是当初跟着贺顾进了天月峡救他,最后却丧了命的几个兵士,宗凌这些年来的军饷,大半都用于送去帮衬他们家中老母遗孀,八年来从未断过。
贺顾一点不怀疑,倘若他没把宗凌找回来,以宗凌骨子里那股傲气,他肯定是不愿意回家仰于他那大哥鼻息,赖以求存的,多半就要在外面漂泊,四处游荡——
说好听点,那叫四海为家,说难听点,就是个流浪的野人。
贺顾有心给他一个归处。
宗凌被找到时,正在城郊一处酒家里喝得烂醉如泥,那老板见贺顾是来寻他的,顿时如蒙大赦,苦着脸言道这家伙已经在他这里赊了两日的酒钱了,前两日的酒钱已被他用行头抵了,今日他又要用行头抵,老板一见了那蓬头汉子递过来的玩意,却唬了一跳——
这酒家老板,也是个实诚人,一见便知宗凌给他那块绯玉价值不菲,哪里敢收?
一时既不敢赶他走,又不敢收他的玉,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贺顾接过那玉一看,只见扁圆形的绯玉色泽通透,一面雕着个甚为精致的麒麟,翻转过来,另一面上却是个字迹工整的“凌”字。
他收了玉,替宗凌付了酒钱,叫侍从把他扛回了国公府,等第二日宗凌酒醒后,才去见了他。
宗凌见到他时,满脸的尴尬羞愧,贺顾瞧出他大约是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了,也不去揭他短处让他难堪,只若无其事的一笑,道:“你既未离京,恰好我这里有桩差事,无人能办,我想来想去,只有拜托于你了,不知你可愿一试?”
贺顾心知,宗凌应当是不愿借着当年和自己的同袍之谊,让他在京城为自己谋个营生的,否则那日相见以前,宗凌不是不知道他身份地位,为何不直接开口相求?
他当然知道若他开口,贺顾必不会拒绝他。
宗凌不是不能,大约只是不想罢了。
果然宗凌闻言一愣,片刻后面上神色微凝,垂眸道:“叫将军见笑了,我如今没什么别的喜欢的,也就是贪了这一口酒,将军不必挂心我……我自己能过得好,您不必如此替我安排差事……”
贺顾却不搭理他,只道:“难不成你如今连这么个小忙,也不愿帮我了不成?”
宗凌闻言一顿,他沉默了一会,半晌才道:“……自然……自然不是,将军若有什么需得使我的,但说无妨,小人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事了后,小人还是不要留在将军身边为好……这恐怕……恐怕有些不妥。”
贺顾道:“不需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差事清闲得很,你只要答应,我还给你个别的酬劳。”
贺顾语罢把那块绯玉从怀里摸出来,在修长的指尖上打了个转儿,神情有些欠打的嘿嘿一笑,道:“如何,这酬劳不赖吧?难不成你不想要?”
宗凌看见那玉,明显一愣,继而神色大变,立刻伸手去自己怀里一阵乱摸——
自然是甚么也没有,只摸了个寂寞。
宗凌微微一想,立刻明白过来,这东西为何会在将军手中,一时也只得在心中暗骂饮酒误事。
他不答话,贺顾也不着急,只悠悠然把那块玉重新捏回掌中,抱拳歪着脑袋看他,笑道:“如何,你做是不做?”
宗凌抿了抿唇,心知自己这是已然被将军拿捏于鼓掌之中了——
他只得苦笑一声道:“将军有何吩咐,宗某……宗某但凭驱策,也就是了。”
宗凌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将军这般煞费苦心,其实也是为他好,不愿见他一人流落在外过整日酗酒、胡天胡地的日子罢了,是以此刻贺顾变着法儿的逼他就范,宗凌也并没有怨他,反而感觉心口有些发热——
是了,将军他一贯如此待人的,否则当年,也不会救下他这违抗军令的黄毛小子一条命来。
他本以为将军会给他寻个在京城卫所、或是禁军中的差事,谁知那头贺顾却道:“这不就好了,我只问你,太子亲卫,你做不做?”
宗凌这下是真的怔住了:“太子……亲卫?”
他回过神来,立时有些慌乱,道:“这……我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