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的想法改变于入职亚洲太空漫游航空公司的第六年,部里来了两个地球人。
“他们的名字是斤生和不落。斤生看起来很擅长交际,一直到和部里所有的成员们熟络起来,他的热情仍未平息。不落则与他相反,在首次出勤的新人队伍集合之前,我都没有见过他的面。我问过尔萨关于他的情况,她只是挑眉跟我这样说:‘不落很漂亮。’
“很少有男性可以让尔萨这样去形容。
“我们在火星的勘测进度已经进行了一半,需要带新加入的实习生体验工作流程。这次入职的大都是太空土著人,到火星表面上走一圏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出门遛弯。但对地球人来说不一样。
“我在集合队伍前唤不落的名字,最后一排的角落传来了一声冷冰冰的‘在’,习惯性地向声源处瞥去一眼。目光穿过人影丛,看到了不落。
“尔萨说,不落很漂亮。我想起她向我描述不落时所说的后半句:‘……你会喜欢的。’或许尔萨拥有一些预测人心的超能力。
“我走过去的五秒钟里,不落仍旧面不改色。而斤生就在他的旁边,两人的神情对比十分强烈。我想斤生已经从部员的口中听过关于我的评价:一个吹毛求疵、刁钻苛刻、不近人情的上司。
“我现在并不太在乎这群小子怎么谈论我,我认为高风险的工作环境值得我以最高标准一丝不苟地对待。不过说实话,第一次知道他们这样说时,我还失落了一小会儿,大概也有五秒钟。
“不落留着刚覆后颈的长发,是柔软的黑色。左眼卧蚕下方的脸颊上有一道细长的坑痕,不经意地望过去,就像是这只眼睛刚哭泣过似的,这应该是天生的泪痕。
“他集合前的准备十分匆忙,因为他胸前的玫瑰胸徽佩戴反了。我用手肘夹住名册本,给他摘下,摆正,再次戴好。
“他的脸色僵了僵,抬头望着我。不落的眼睛太清澈、明亮了,只是这样直直地看着别人,会让人误以为里面盛着一点委屈——即使他的脸上压根没什么大的表情变化。我和他对视的时候,大脑有想过对他说一点好听的话,但职业习惯在两秒钟后否决了这个提案。
“于是我对不落说的第一句话是:‘仪容仪表,扣分。’
玫瑰胸徽。
浮士想了一下,是环境测试部的标志。
环测部通过勘测来确定一个星球或是某个宇宙区域的可利用率,方便后续公司将其开发、改造为太空居住区、风景区或者能源开采地。环测部的工作风险相较其他部而言,确实要更高。
浮士埋完了第一份花种,将信件折了几叠,用一块石头将其压在了玫瑰沉睡的土壤之上。
他返回飞船的时候,人工智能继续朗读剩下的部分。
“不落虽不爱交际,但他做事严谨认真,没有落人话柄之处。当我在月末审查成员的评价表格时,发现不落的成绩也很漂亮,唯一标红的格子,是第一列第一行的‘仪容仪表’。
“尔萨调侃说,我在第一天给他的这份‘特殊关照’太像一个下马威了。加之这一个月里我俩没有任何交流缓和,我的形象指不定已经在他的心里发酵成了凶神恶煞。
“我不觉得我该和不落有什么交流,我一般不会对优秀的部员指手画脚。只有成绩最烂的人才值得我当面对谈。
“可尔萨的话还是让我思考了很久,我在不落来领考核通过的证明时,终于这样问他:‘你怕我吗?’尔萨就在旁边的办公桌,话落时,我听见她的茶杯盖打了个滑。
“我记得,整个房间安静了有十秒钟。
“亲爱的导航员,你可以不用质疑我所提到的秒数的准确性,我通常用数心跳的方式来计算短暂的时间间隔。这种计时方法还是比较有效的——除非哪天我的心脏乱发疯。
“不落说,还好。这是一个很敷衍的中性词。
“我慢慢写满表格上的负责人评价栏,将纸张推了过去。我搞不懂我当时的想法,或许比起心脏,我的脑子乱发疯的可能性要高一点。我说:‘我想知道你对我的评价。’我补充了一句:‘又或者你听说来的。总之是评价。’
“不落大概以为这是考核的一部分,脸色有点难堪。我告诉他,就算难听也没关系,我只听实话。
“他是不会掩饰的人,垂着睫毛看向地面,很久,用平淡的声音笨拙地吐字:‘事儿精、现世报……性冷淡。’
“我想那群小子一定是太闲了,还有余力把吹毛求疵、刁钻苛刻、不近人情进行实时的版本更新。
“我看着不落,认真想了一会儿,还是坦然兼容了这个新版本的评价,但也及时地向不落澄清了一点:‘最后一条不要信,是造谣。’
“尔萨给了我一个台阶,她说:‘他若是真的像你想得那样不近人情,今天就不会找你聊这些了。’
“我纠正道:‘不,我指的是,我不是性冷淡。’
“我觉得对他说清楚这点很重要,可尔萨拿这件事笑了我整整三天。
“在这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一点,见面的时候至少他会说声‘长官好’了。虽然每次的语气都没有变化。
“我对不落的印象改观于火星勘测结束的最后一天。
“所有的工作进行完毕之后,成员们陆续回了太空站,接下来他们会拥有一段不短的假期,斤生和不落大概会回地球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