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明写了六次稿子,送上去一次被打回来一次,最后当他把姚青青事件缩小到基层公务人员玩忽职守,导致考生没能及时奔赴考场,但社会主义下其他尽责公民弥补了这个错误,让该考生顺利完成考试。
文章核心思想是对待工作我们要认真,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这次稿子过了。
从主编办公室回来后他坐在位置上,默不作声抽烟,烟雾下他的脸庞浮现嘲笑。
总是在粉饰太平,总是一副美好的模样,从来不去反思,从来不去真正做点什么,他不懂这个行业的意义了。
去年,多人帮垮台后,全国各级报刊批判多人帮,发展到什么程度呢,公社产粮不够是他们的错,机械厂未能完成指标是他们的错,总之只要有问题,一定是他们导致的。
那段时间的报刊犹如妖魔鬼怪群舞,大家的精神异常亢奋。
刘光明想,至于吗?难道这十年只有他们活着,其他人就没有生活过了吗?
他至今还记得入职时他的恩师对他说的话——不要说这个行业怎么样,你要去做,只要你清白,这个行业就清白,只要你光明,这个行业就光明。
但头顶上压着乌云,他独自光明真的有用吗?
姚青青的事件可大可小,只是上面不想大,那么它就是小事。
主编怕惹事,恢复高考本就是万众瞩目的事,是牵扯人心的事,如果由他们指出其中的不美好,导致全国各地考生骚动,这将引来一系列的麻烦,而那不是他们能承担的了的。
他们不过是个市刊。
至于教育系统内部,他们自然不希望出事。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方向上不出毛病就好。
黄琳也不过被扣了半年薪资,被政治教育一番,以及未来半年随时受到审查。
但一个教育局副局的女儿,就可以任意查看考生信息,若是她故意拿走人家的通知单,甚至是录取通知书,而公务人员不以为意,岂不是一种迫害。
升东县的事绝非独一件,刘光明可以想象到全国各地高考都存在漏洞,他能做什么吗?他可以做什么吗?
红色的红光烧至距离手指一厘米的地方,刘光明掐掉烟,心中一阵烦闷。
主编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语重心长道:“刘光明,你是不是认为我又做得不对了?”他用了“又”字。
刘光明没吭声。
“社会不过是乌合之众,是不善于推理的。我们的报纸面向群体,而非个人,我们油印在报纸上的每个字都会被揣摩,被夸大,被扭曲,而我们没法一个个纠正误解我们的人,正是他们,会导致灾祸。”说到这里主编停顿一下。
这十年不就是这样的么。
他看向刘光明,轻轻道:“你的想法是好的,是值得赞扬的,但那不是我们能做到的事,我们不过是个市刊。”刘光明想以此敲醒社会警钟,在大家沉浸恢复高考的喜悦时,严格把好其中的关门。
“……省刊、国刊就可以了?”
“对,它们可以,我们还不够。”
我们能力还不够?
刘光明望着主编,抿紧唇。
他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宁人息事的说辞?
刘光明迷茫了。
…………
一月底正是小年,姚青木带着一家子回到金岭村,今年家里建了新房,面子上好看,住宿上也松快许多。
更好的是姚青青考上大学了。
姚青木干脆拎了五斤肉回家,为家中庆祝。
姚家也有肉,是大队分的。
肥油让姚青青缠着炸红薯饼了,瘦肉姚妈烘成腊肉挂在墙上。
“新年好,妈,今年又辛苦你们了。”大姐夫王克楠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任谁也没法把他和长途司机联系起来,怎么瞧都是读书人。
他的姐姐和姚青木在一所学校教书,这也就有了他和姚青木的姻缘。
“就知道嘴上说说,没点实际行动。”姚青木埋怨他,她这是习惯性抱怨,没有实际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