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果断地用笔圈出了一座山,“就这儿吧。山坡平缓不陡峭,向阳背风,安静。”
马支书承诺过几天他会让第一生产队去山上盖鸡舍,等鸡长大一点就挪上山喂养,苏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马家。
她刚走,马根生和老爹爆发了一顿争执。
他严肃地说:“这是违反国家政策的,政府不会允许我们养鸡。我们是农民,不是畜牧站的同志,开养殖场是国家的事。”
当然儿子是干不过老子的,姜还是老的辣。
马支书沉默一会,问:“国家还不给私自划分土地,苏老师划了吗?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多,她是一个聪明人,你听她的话没错的。跟着聪明人办事,就能过好日子。”
“你还想不想过好日子了?”
这话听得马根生不敢吭声。
马支书甩了儿子一眼,十分嫌弃。
他这两个月的文化课都白上了!这世道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们本本分分靠自己的劳动赚钱有什么不对?周毅老师说得没错,连温饱都不能解决,谈什么规矩礼仪!能让人过上好日子的规矩,才是好的规矩。
再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的在顶着。
那天张委员亲自下乡看红薯,原本也只是简简单单地看红薯,谁知道苏叶在他面前说了那番话。县长当时立马就点头,可见根本不了解苏叶这个人。张英却听了许久才答应她,说明他已经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却仍旧默许她的行为。
而且张英一打照面便认出了苏叶,他了解苏叶的行事作风,马支书仔细地分析给儿子听。
“苏老师是去年的省状元,人家考了清大,你仔细想想她为什么要下乡吧。人家国家栋梁不为名、不为利,专门来给咱们村扶贫,图啥?你就是一滩烂泥,也得让人家扶得上墙。”
马支书这时候颤巍巍地掏出他珍藏的那份报纸,报纸上用加粗标题写了她的那句话——“谨以我毕生之精力建设祖国。”
马支书说:“c市那个大油厂听说是靠苏老师渡过难关的,我们村的粮食也是她周转过来的,做人要有本心,不要忘记是谁帮助过你。人情世故里弯弯绕绕多着呢,你要多琢磨琢磨。”
阮儒良的红薯仍旧在研究,假如他们村真的种出了六千斤的高产红薯,这批红薯用来养家禽、家畜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马支书微不可闻地叹气。他支持苏叶所有的理由都抵不过一个,那就是上沟村穷!
村里人世世代代穷得吃不上饭,这是唯一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老话说得好,穷则生变,这句话说的是事物到了尽头就会发生变化。
人穷到了极致,也会发生变化。
……
刘刚还以为他们要偷偷养鸡养上一辈子,但却完全没料到苏老师竟然会把整个村的人都拉下水!
这真是刷新了他的三观!
他不明白社会主义农村竟然能干这种事?苏老师真是太厉害了!
上沟村的队员开始在山上圈鸡圈、建鸡舍,每天都有专门的人养鸡。
这时候何梅梅、何老师、周毅、牛翠花几个人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们开春后马不停蹄地开始上起了“思政课”。
周毅微笑着说:“今天我们来讲解《史记·管晏列传》……里面有一句话老师很喜欢,‘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只有满足了吃穿住行方面的需求,才能顾及礼仪,重视荣辱、羞耻。大家觉得有没有道理?”
“不知道大家平时有没有产生过类似的感受?”周毅温和地问。
大伙听完纷纷点头,这句话说的可不就是现在这个情形吗?
“踊跃发言的人,待会下课我会给他发一点小礼物。”周毅掏出了刘刚过年做的糕点,酥饼放到桌子上,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有个人扭扭捏捏地站起来,迟疑地说,“过去我们村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去讨饭,但是去年我们家断粮了,我妈去城里讨了十斤红薯。她跪了一路才讨来一点好心人送的粮食。
丢脸吗?我不觉得,如果不是她,我奶我爷肯定都饿死了。一根红薯两个老人嚼了五天,这样过了一个春天,夏天我们等来了村里发救济粮。”
这时候尊严算什么?
有这种经历的人上沟村不要太多。这句话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为了一口粮食,别说不要尊严,就是让他们豁出去命都行。
有一个大姑娘忽然抽噎起来,说,“老师我也有。去年冬天,我爸听说外地有便宜的粮食买,揣着我们家所有的钱买了三十斤玉米面。他所有的钱都买了粮食,回来的时候只好扒在火车皮上挨了一夜,早上,我们全家人去接他的时候,他……已经活活冻死了。我们都没有想到……如果……”
但凡有一点退路,他都不会心疼钱而逃票,他本本分分了一辈子,最后却因为省那两块钱而被冻死。她捂着脸不可遏制地痛哭起来。这种时候谈羞耻,他们谈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