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早朝,百里星台随着乾清宫的公公来到御书房,在外听候之时,却闻里头有人笑语,只一会儿门开了,齐国公当先走了出来,接着是兰陵、再是刑莲湖扶着李小仟,后面奶娘抱着安姐儿。
按品大妆的李小仟,生下孩子不过月余,身材却十分纤细,重重累累的翟冠霞帔在身,璀璨瑰艳尊贵盛邃之余,却凭添几分盈盈不堪重负的错觉。
百里星台在刑莲湖尖刀般的视线射过来时,早已掩下怅然若失的目光,袖中指尖微凉。
鼻尖仿佛有幽香的轻风拂过,耳边听得林增宣召,百里星台顿了顿来到里间,除了景后之外,却不意辅国公颜琮也在里头。
百里星台见了礼,皇帝随口道:“辅国公寻朕商量些事情。”
百里星台眸了闪了闪,面上却不着痕迹地淡淡一笑。
不想辅国公若有所思地来了一句:“玄卿近些年越发气度高华了。”
“国公爷抬爱,下官惭愧。”百里星台客气地道,显然并没有真当回事。
皇帝见状,便笑了笑:“呦哥儿近来可好?”
“回皇上的话,还算懂事体贴。”
“呦哥儿也快三岁了吧,改明儿起跟着思贤一道去上书房随太傅读书吧。”
百里星台忙跪下谢恩。
皇帝又闲聊家常一般地道:“你这两年嫡妻之位空悬,未免令呦哥儿疏于照看与教养。因此朕闲时也爱替你们瞎琢磨,每每总想着替你保个媒,许户好人家的闺秀给你才合适。”
百里星台忙道:“皇上肯费心体恤,下官感戴不尽,原该领恩才是。只是呦哥儿一向由下官亲自教养,他又十分乖巧,因而并不劳神,下官也已经习惯了。且下官并无再娶之意,守着呦哥儿,也得尽享天伦。”
辅国公闻言眸色一凛,皇帝又笑了笑:“不如先听朕说完嘛。”
百里星台就不好说话了,皇帝因笑道:“辅国公有位掌上明珠,是太子妃嫡妹,家中的幺女,如今年方十七。今岁才至大都,尚未婚配。听说从小礼乐皆通,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真正的才貌双全!朕瞧着与你十分般配。再者,说来辅国公对你一向青睐有加,平时也多有关照,若为翁婿,也不失一桩美谈。怎么样?玄卿意下如何?”
百里星台朝辅国公躬身施礼:“国公爷青眼,下官委实愧不敢当。下官今年二十八岁,已是一把年纪,膝下又有嫡长子,家中妻妾众多,实不敢再辱没令千金。”
辅国公的脸色沉得如黑铁一般,冷冷地看着百里星台那如仙的容色,沉静的身姿,清冷的谈吐,简直不要太郁闷。
居然敢瞧不起他国公府的千金!
如鹰如隼的眸子盯着百里星台,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状元郎难不成有什么顾忌?”
百里星台浅淡一笑:“并没有。”
离了御书房,百里星台往御史台衙门走去,行至一处四边不靠宫殿的花木繁荫处,只听得身后有女孩子的声音清脆地道:“百里星台,我哪一样配不上你?”
那声音似嗔似怒,平空飞到他耳中,令他心头猛然一震。
顿足之下正待转身,却只觉眼前一花,有红底孔雀玉兰的湘裙来到跟前,一位年轻的小姐,容颜娇嫩纯净如玉,妙目含怨,秀姿矜傲。
“我就是颜袆儿——难不成我还比不上你家那位柳姨娘了?”
百里星台很快掩下失落的目光,却并未作答。
他不说话,无形之中却让颜袆儿更生气了:“你这是默认了?”
“颜姑娘误会了,下官并无此意。”
“你!”颜袆儿被他这不咸不淡的一声“下官”气怔了,然百里星台一袭二品的大红官袍鲜亮而庄重,气度迫人,竟令颜袆儿硬生生将后面恼怒的话咽了回去,“那又是为什么?”
百里星台心下有种寥落地怅惘,口中只漫言道:“想姑娘正当妙龄,身份尊贵,有多少王孙公子嫁不得?”
“哼!”颜袆儿冷笑了一声,“你少来!你少拿年纪来搪塞我,我来到大都也有小半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打量我没有消息?你那状元府满屋子妻妾不假,可你只专宠那位姓柳的姨娘一人!是也不是?”
“不知颜姑娘从何听来,绝无此事。”
“你欺我年少,我偏什么都知道。你身居正二品要员,每期俸禄拿回家一分为二,半数交给你家太太充入官中,另半数里大的一份给你那位柳姨娘,剩下的多少不论留给你那嫡长子!其余诸如丹阳郡主和旁的侍妾沾不到一丝光儿!”
百里星台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却只听颜袆儿继续有板有眼地道:“所以,你也不要拿你的嫡长子扯大旗,别说那孩子的一应用度,我听说就是侍候的下人的月例银子,一概都是李小仟出的呢。你偏心那柳姨娘到那种程度,你还当旁人什么都不知道。”
百里星台只不说话,颜袆儿因又道:“你说不出来了吧!”
“这是下官的家事,颜姑娘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颜袆儿见他不为所动,依旧一派清冷模样,哪里有分毫羞惭急恼,当下面含薄怒地道:“怪道李小仟不惜抛夫弃子也要与你和离了!我们原都以为她贪新弃旧,随心所欲,不曾想她还真是情有可原。皇后娘娘发了话,所以你那柳姨娘只能做一辈子的姨娘,于是你和离之后干脆谁也不扶正,也不肯续娶。”
百里星台袖下的手指团了起来,嘴角轻轻一勾,面上却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来:“那又如何?”
颜袆儿嘟起嘴来:“如何?!我只没想到,堂堂大都的小霸王,居然斗不过一介卑贱的侍妾!那算什么小霸王!你等着,等着瞧我是如何弄死你那柳姨娘的!到时候你别求着来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