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出示户籍文书,道明出城事由。”
池洌仍在专注地为侄子“哭丧”,谢无暇极力控制面上的神情,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我们是外城西宁街的匠人,因亲人去世,停灵十余日,尸身已开始发腐,不得不出殡安葬。”
城卫兵狠狠皱眉:“你们难道不知道城内发生了什么?在这个节骨眼出殡,嫌自己活太久了?”
谢无暇作出一副畏缩的模样,苦笑挤成一团:“官爷,我们也不想的啊。那异国王爷的事,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月,小的们前些日子怕扰了官爷们的大事,一直不敢扶灵,今日实在是没办法了……”
“去去去,才停灵十几天,少在这添乱。如今这势头,停两个月也是惯事,你们如此不懂事,若叫长官见了,怕是每个人都得领三十鞭。”
城卫兵的鞭子乃是特制的蛇牙鞭,与一般牧民的鞭子截然不同。这种鞭子抽到人身上,会扎进皮下,连皮带肉地勾出一大块。被他们的鞭子抽打三十下,就算侥幸不死,也得出气长进气短、血肉模糊。
谢无瑕早在一开始就演练过剧本,此时听到城卫兵的威胁,他膝盖一软,借着一旁的棺材才稳住身形。
宏运觉得他演的有些浮夸,正要出面,被池洌悄无声息地按住。
“若有转圜的余地,我们岂会为了这饿死鬼侄儿冒险,来触官爷们的霉头?”
池洌用带水的帕子往眼角沾了沾,带出一点水渍,两片假胡子上也沾了一些,只让人以为是泪水泛滥,洇了大半张脸。
“只是医者说,我侄儿缺德事做得太多,损了阴德,得了劳什子痢病,直呼晦气,叫我们赶紧把他运出去……唉,可那时候全城警戒,我们哪敢违背禁令,只得把人留在院子里放着。哪曾想,即便我们封好了棺木,这三邻四舍竟陆续有人上吐下泻,直说是我们害的——”
在场的城卫兵纷纷变了脸色,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若是普通的痢病,那倒没什么可怕的,让医者煮药便是。而这能死人的痢病,万一是绞肠痧,或是其他能引起时疫的痢病……
领头的城卫官捂住口鼻,“为何不早说?别在这哭号了,早点出城。”
另一个领头兵一边捂着口鼻,一边皱眉,狐疑的目光来回扫过池洌几人:“且慢。怎的这么巧,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出殡,又是死了人的痢病?”
池洌仍带着哀色。在他的身后,谢无暇藏在棺材下的手紧紧攒起,抠下一小块木屑。
“那依官爷之见,我这瘪犊侄子该如何处置为好?”面对隐晦的审视之意,池洌毫无紧迫之感,藏在厚实假胡髯下方的五官骤然迸发潜藏的欣喜之色,“要不这样——我们几个不出城,麻烦官爷们帮我们把这棺木运到城外下葬,如此一来,既能解决我侄子的后事,又不会让官爷为难,岂不美哉?”
最先捂鼻的城卫官立即大恼:“美哉?我看你是想得太美,竟敢把你太岁爷爷当伙夫使,活腻歪了是吧?”
池洌无辜而委屈地道:“这……官爷,我们也不是不给钱啊,我真觉得这法子好,两全其美么不是。”
“去去去,赶紧把这晦气玩意儿拉走,别在这堵着门。”城卫官挥了挥手,示意池洌等人快滚,又面带不豫地看向那个质疑的领头兵,“这些人的户籍、死亡文书都不是作伪的,上面盖着北大府的官印。你也恁是多疑,若是耽搁了上头的事,或让痢病在城中传播,看你拿什么担待。”
那位领头兵仍然拧着眉头:“那也要开棺检查一下。”
“要开你去开——你自己一个人过去检查,要是没问题就赶快放他们走。”
说完,城卫官捂着鼻从一侧避开。
那领头兵打开棺木,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棺中的尸体隐隐发腐,尸身完好,看上去只死了十余日,的确不可能是瑄王的尸体。
领头兵沉默地将棺板盖上,示意放行。
就在池洌一行人即将出城的时候,避到一边去的城卫兵像是看到了什么,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立身行以一礼。
池洌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推着棺木的手收了收,暗中加快脚步,冷不防地听见后方传来一道沉稳散漫男声:
“这是怎么了,有人要出城?”
“回石抹大人,是沾了痢病的腐尸,破例予以放行。”
甫一听到那道男声,池洌就有了不妙的预感,又听卫兵嘴里喊着“石抹大人”,那人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大勒国南府宰相之子,毕院司使——萧和风。
萧是汉化的姓氏,在大勒,萧的发音就是石抹。
此人是大勒南丞相之子,出生贵重,又身居毕院司——大勒刑部的要职,自然进过皇宫,见过池洌。
纵然池洌早已做了伪装,将自己改扮得面目全非,也难保萧和风不会认出他来。
比起志大才疏的大勒国君,与他同龄的萧和风可以称得上是多谋善断、才识过人,极为难缠。如果能有选择的余地,池洌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与他对上。
盛着棺木的推车渐渐离开城门,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
在最后一人踏出城门之前,萧和风已听完城卫的汇报。他凝视着这支大摇大摆出城的车队,眸中闪过深色:
“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