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门外,青岚拦下一辆马车,御车的僦人①是个糙汉,他见青岚出手大方不废话,高兴的话也多。
“那条小破闾巷竟然还有酒馆,娘子不说我都不知道!藏那么个犄角旮旯,生意咋能好!而且现在到处都旱的不长毛,哪有多余粮食酿酒,那酒馆怕不是关门了吧?你说你们宫里啥好东西没有,竟稀罕市集庶民喝的水酒……”
青岚被他啰嗦的烦心,递了个眼色给易生,易生会意,微微打开车门道:“大叔,我们比较急,烦请您快一些。”
“得嘞!那咱们得稍微一绕,东市那边的广场搭了高台,这会别说车马,就是走路也嫌挤……”
饴宝斋位置闹中取静,藏在一条闾巷深处,虽与繁华之地相距不远,但中间需七绕八拐,因而闾巷里只闻集市人声鼎沸,不见门前宾客络绎。最尴尬的是,它隔壁就是西京最大声色场所不思归的后门,与纸醉金迷的不思归一对比,饴宝斋更显门庭冷落。
僦人依令在门口等候归程,青岚则带着易生走进正堂。酒馆里果然生意寡淡,一个客人也无。正对门口的柜台前,一个略微发福,但五官周正的男子正翻着钱箱,听到脚步声抬头,眼神就粘在易生身上。
他迅速打量过易生,双目闪光,反手合上箱盖,理理衣襟,才从柜台后走出,见礼后依旧盯着易生,口中却问向青岚:“太卜丞安,这位是?”
这人风流俊雅,衣着沾染淡淡脂粉气,他不等青岚开口,就伸手去拉扯易生:“跟着青岚娘子那都是自己人,入座慢慢谈……”
青岚厌恶蹙眉,扬手击落:“常青,几日不见,胳膊又长长了啊?今日出宫我还有私事要办,没空耽搁。宫中大雩所定玄酒有无剩余?”
常青吃痛缩回手,讪讪笑道:“几日不见,青岚娘子手劲也见长……玄酒还有两坛,我叫阿石给娘子搬上车?”
“赶紧的吧。”
青岚转身要走,被常青出声劝住:“娘子莫急,这个时辰,正赶上大赦,乱哄哄的都快把屋舍挤塌了,车马走不动的。”
“大赦?”
常青道:“娘子许是连日奔忙忘记了,今夏旱情严重,陛下颁布了大赦令,开狱日就是今天。”
青岚恍然记起,却有这么回事,微微偏头,语带焦急:“这可如何是好,要来不及……”
她不安眼神若有似无飘向易生,双手似无措般搅搓在一起。如此状态,易生再傻也明白何意,况且自己将将得罪了她,哪敢再不看眼色:“太卜丞有何事,我可否代办?”
青岚道:“缝制幡旗的黄色缯帛需采买一些留作备用,但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恐来不及回宫……”
易生思忖片刻道:“不如分头行动,我去东市买缯帛,午正三刻在宫门口汇合。”
青岚为难道:“这……眼下集市上人多杂乱,你一个小女娘我不放心。”
“哎,这有何惧,我可以……”常青提气便要举荐自己随行,被青岚阴戾目光扫过,立时又泄了气。
易生只当她担心自己误了回宫时辰,于是道:“太卜丞只管安心,买完缯帛我就回宫,绝不乱走。”
青岚稍加犹豫便点头应允。
易生前脚刚走,常青双手抄袖,望着门口怜惜道:“长这么漂亮,可惜喽……”
常青的新妇端了茶水出来招呼客人,见只剩青岚一人,随口问道:“那小娘子呢?怎么走了?”
“去集市买东西去了,”常青瞅她一眼:“客人走了你倒是出来伺候茶水了,装什么勤快劲!买卖都是你给败了的!”
妇人惊道:“今日事赶事,眼下可不能去那边啊!我听街坊说从北境回来一匹战马,驼着不知道谁的尸体,街坊全涌去看热闹,集市那边已然乱了套,金吾卫都出动了。她一个小女娘到那边去,不被踩死也得被挤死啊!”
说话间她已追到酒馆门口,常青一个箭步上前拽回,骂道:“关你个蠢妇什么事?你逞什么能?家里吃食马上断了顿了没见你急,人家宫里贵人去哪干甚,你倒支棱起来了。我且问你,钱箱的钱呢?怎么才那么点?”
青岚见易生走远,便也走出酒馆,常青在身后高喊:“太卜丞,你还真有私事要办啊?”
青岚拿出一小串铜钱丢向身后,冷冷警告:“拿钱,闭嘴。”
她轻车熟路穿街过巷,在一个蓬门前站住脚,却迟迟没有叩门,只踮着脚,越过半塌的泥墙往里审视一圈,从袖中取出钱袋,自泥墙上方丢进院中。
听得钱袋落地,青岚才转身离开,身后院门“哗啦”一下拉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娘沉着脸站在门口,她头上裹着白色布条,隐隐有血色透出。
青岚一惊,疾步上前关切道:“怎么回事?你的头……”
“拿走你的钱!”少女将钱袋扔到青岚脚边,“恶心!”
青岚身子一僵,话语哽在喉中。她弯腰捡起袋子,默默拍打上面尘土,眼神忍不住看向少女额头:“既然受了伤,就拿去买些药吃也好……”
少女冷哼道:“太卜丞大人,你这副药送来的也太迟了些!等着药物救命的人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