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灼其实想要守护所有人。守护他,守护扶木,守护叶述安,每个转折点像被他的意志焊在命运轨迹上,也变相守护着属于自己的必死结局。
星临这一路在时间里逆向奔走,其实不需要去考虑改变事件走向之后的蝴蝶效应,他根本连事件的基本走向都改变不了。扶木被误杀、云灼与叶述安的反目、食人法则的暴露,每个关键节点里,云灼才是他最大的阻碍,他始终违抗着云灼的求死意志。
星临闭了闭眼,绝望没顶的感觉让他茫然了个彻底。
他感到机体又在失控的边缘,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在瓦解,物理与精神双重意义上的自我都在缓慢溃散。
星临讨厌失控,他最讨厌的就是失控。受损紊乱的机体,完全脱离演算轨迹的事态发展,未知太多,让他害怕。可他总在背离自己的天性,总是在拿自己最讨厌的事来做筹码——他总在交换,仗着自己有崭新如初的修复能力,用最小的失控风险去换最大的力挽狂澜的可能。
所以他对最坏的情形也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料到在它如期而至之时,他是这样的一无所成。
从spe-1437获得的能源成功转化为机体能源的一部分,被一齐强制占用,来进行机体严重损伤时自启的紧急修复,可紧急修复程序却在反反复复中断又自启。
在无数次组件程序崩溃后,一行硕大的赤红字体在星临的视野中炸开。
[警告:修复功能受损,组件运转异常。]
支撑认知资源运转的能源也被奔溃的修复程序不讲道理地抢占,星临开始无法思考。
他已经不知道还要去哪里,还要做什么,演算不出下一步的计划。
可他还是在一直向前走,身后的视线像是给了他力量。他一步步离他更远,也一步步离他更近。继续混沌地、惯性着向前走,他的不甘足够隽永,与纷乱的数据一同在躯壳深处汹涌,凝聚成他的隐藏人格。就算所有人都放弃,就算没有人记得,他也要向前走。
四肢麻木锈钝,意识流动滞涩,周围的一切都形状模糊,色彩颠倒。
在眼瞎耳盲的时间感里,星临不知走了多久,一脚踩空后滚落山坡,深重草木淹没了他,痛感早已丧失,失重感却迟来,意识即将断掉时,他知道自己死得不彻底。
视野画面断断续续,紧急修复功能如同躁狂患者一般在程序中犯病,苟延残喘地想要挽救这具半死不活的躯体,可新鲜的警告下一秒就会被更新鲜的报错顶替覆盖。
盈满月光的野草地变得浩瀚,像溺亡云灼的海,星临沉在底部,如同被一场旷日持久的高热魇住,动弹不得。
机体系统反复重启又强制关机,意识在断裂的时间里跳跃,无数次阳光照了他满面,上一秒斗篷布料干燥舒适,下一秒转瞬即逝的清醒里,又一场大雨将他浇淋透彻。在闪烁的意识里,他想起自己和叶述安反目的那一晚也下了好大的雨,他回到驿站,看见雨幕里有一扇门晕出昏黄的光,他想起云灼开门时候的样子,一边怪他淋了雨一边把他捞进怀里,他将叶述安的告诫原话转述,那时云灼的审视带着温度,他告诉他说:“有你的前路,再糟能糟到哪里去。”
日升月落失去意义,时间被击碎成随机的一帧帧,每一帧闪烁的意识里都是云灼,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忽而一阵尖锐的耳鸣声响彻脑内——
[重大故障:修复程序硬件已损毁,该组件线路接收信号丢失,请立刻返厂检修。]
星临眨了一下眼,他从这场高热中缓慢脱身,稳定的意识终于回归,那段反复崩溃发疯的程序终于彻底沉寂,这也意味着,他完全丧失了修复损伤的能力。
这伤及他不要命的资本。有风摩挲过他赤裸的断骨,残缺变为既定的以后。可他其实不必担心以后这种事。
星临伸展开蜷缩太久的骨骼,听见干涩的咔哒声,他仰面看见一轮月,他借着月光抬起手,看见有落在骨缝中的草种随着动作落进地里。
更糟糕的境地,星临却觉得很平静。修复模块已死,连带着机体对损伤的报警也停止,温柔的夜风中一切都很安静。
他还站得起来,即使身形摇晃,精准性也摇晃,预估不出机体残余的能源能支撑他多久,但至少还能站起来。没彻底死去,就没有放弃的理由。他知道只有继续走下去,才会有可能性。
杏雨村作为烈虹席卷过的不祥之地,毫无活人的声息,星临直至走到寻沧旧都的城郊附近,才见人烟,这时天已破晓,天再亮一些,他便不好藏匿,他现在外表明显异于人类,一袭斗篷并不保险,最关键的是,他已经不具备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灵活性。所以他藏入道旁林中,不算深的林中,他看见了遍地的湛蓝血液,与堆叠的偃人尸体。
感官早已死去,呼吸一片沉寂。他望着那些冷掉的躯体,恍惚间错觉自己该是从中爬出才对,或者那才是归属。他知道了自己处于哪个时间节点,很明显,这一场程序崩溃横跨了太久的时间跨度。
这遍地被屠杀的偃人,意味着蓝血谣言已然散播开来。
星临微微仰起头,阴影里的视线落在东南方向。那里有一座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头,是栖鸿山庄所在的位置——落寒城,他们现在都在那里,一场名为抓捕在逃囚犯的行动,一根制造蓝血邪神的箭矢正在暗处引而待发,云灼、天冬、流萤、婆婆和叶述安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