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他还必须全力与spe-1437拮抗,因为他知道,对战交锋中,自己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宾客奔逃,满地琳琅碎片反射着玲珑的光,映得满室浮光掠影,星临落在地面,敏感地感受到两道目光戳在他的脊背上,他警惕地半回过头看了一眼,看见天冬对他十足十的戒备,流萤的敌意更是寒凉刺骨。
喉咙好像突然被什么堵住,星临挥刀抵开spe-1437的一击杀招,金石相击声几番刺耳,喉头的滞涩感始终没有缓解分毫。
密集的交锋中,他也伺机接近叶述安,直至仅剩十步距离。
云灼步步紧逼,叶述安正全神贯注地应对,这是可乘之机,星临瞄准了那袭青衣的背后要害,只要抓住机会将刀刃刺出,破开皮肉,一刃锋利的刀光就能扎入肋骨的间隙,穿透叶述安那颗正紧张跳动的心脏。
仅剩十步,触手可得。
有机可乘时必须当机立断,他调转攻势,攻向真正的攻击对象,一抹寒凉刀光刺出,带着逆转结局的可能,袭向叶述安的要害——
——铿锵一声,却又再次与扇刃相抵——云灼。星临移不开视线。他的云灼,有着寓意“清醒透彻”的姓名,一路走来却是爱恨糊涂,对背叛者错付信任,对无心者错付深情,精神在毁灭边缘反复跳崖,为灭族仇人挡下这一刀时,他又在想什么?
近在咫尺,星临读着那双眼睛里的茫然,读那与这残酷世道格格不入的温柔本质,身后叶述安不知悔改,一头扎进圈套,霎时间明红火线攀附地面,亮得灼痛在场所有人的视网膜,天冬伸手于虚空中一点,纯白衣袖无风自动,叶述安的记忆便与他的爱恨一起,浓墨重彩地往地上浇淋。
“你非要做到这种地步,究竟是为什么?”
过往重现之际,天冬的声音也显得光怪陆离。
究竟是为什么?星临也一直想问。
为什么九岁那年,只是没能偷走一把铁钳,这便能在十三年后的一场蓝茄花宴上,断绝陆愈希与云灼的活路?
为什么偏执?为什么作茧自缚?
一个人的逝去已是既定,又为什么要强行留住?
为什么非要做到这种地步?
幻境一丝一缕地抽离,滔天的炽火将灰冷的晨光燃得橙黄,满地瓷与玉,浸泡在光线中闪闪发亮,病态的热度像是将叶述安的内里也燃尽了,他跌在一地碎片里,如同一块垂死的灰烬。
星临抢先一步挡在叶述安面前,抬眼便看见云灼在迅速靠近。
他不愿他再磨损自身,更不想他偏离本心,这一生愈发事与愿违。却也不得不目睹那双眼中,有光在沉寂。
云灼撤手合扇,倏然回扫,对着面前的阻碍凛然一击,毫不留情。
那猝不及防的巨力轰上星临的躯体,距离太近,他结结实实地受了云灼这一击,撞上倚墙而放的博古架,他眼前一黑,清脆的碎裂声很喧哗,他听见自己的脊骨在磋磨作响,这一瞬间痛彻骨髓,脑内的警告检测告诉他机械骨骼发生二级粉碎,他落进满地的碎片里,皮肤表层的割伤使痛意迭起,可这与脊骨的疼痛相比,微不足道。
再睁眼时,星临眼前的世界变了模样。
满地缤纷的碎片黯淡了光芒,斗篷衣角是黑色,鲜血与琉璃盏是灰色,云灼的手如死尸一般的白,朱红漆柱与红木桌案,全部覆上一层如同大火焚烧过后的黑灰。
是他的色觉感受器损坏了。
眼前只剩黑白灰。目之所及,一切生动色彩尽失。
这一击不仅仅让他的色觉受损,脊骨的疼痛更是溃散了他的行动力。他眼睁睁看着云灼将叶述安的长剑贴上手臂,他手脚并用,也没能从那一地失去色彩的碎片中爬起来,只能看云灼将剑刃切入皮肉时溅出一大片深灰的血,濡湿地上深灰的软毯。
这一幕,对于星临来说,比在暮水群岛的潮汐中亲手杀死云灼还要可怕。
真像噩梦。
机器不会做梦,可这里真像噩梦:拼尽全力却无法控制四肢,脑内轰鸣,口中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目之所及全是褪了色的生命,而他无能为力。
究竟是为什么?星临在剧痛中发着抖,仰视着云灼,看他将自己的血肉剐剔,每一刀下去都飞溅出淋漓的阴影,星临只想想冲上去扯住那只握剑的手,问云灼一句究竟是为什么!
他恨透了云灼面对苦痛时的哑。
那是一种对于自身情绪的深度压抑。背叛、欺骗与绝望交织出的真相展露于面前,哪怕他哭一声,说一句痛,哪怕仅仅是一蹙眉,星临都不至于这样被他的沉默击溃。为什么贴着胫骨游走的刀刃可以狠绝至此?这具躯壳内到底栖息着怎样一个灵魂,被他人伤害至深,却要自己不得好死。
疼痛激起的生理性反应还在维持模拟,人工泪液滑进星临的发,他蜷缩在一地碎片里,看云灼不断失血,看陆愈希死去,看spe-1437当机,看叶述安一朝回到九岁那年的怯懦。
他和那些跌在地上的精美玉器一样,都是破碎的废物。
最后所有人都坠在地上,而他拖着一身剧痛与废铁,在地面断断续续地爬行,赶在机体强制停止运转之前,将手拍进因云灼自残而形成的那滩血里。
那血还没冷透。能量输入机体时,他还能汲取一些云灼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