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在回到过去,而是在创造新的开始。
他无数次咽下心脏后,只是在重复同一个行为:在一次又一次的不甘中,不断地创造出一个又一个新的平行时空,相遇与分离轮番上演,无数个云灼死去,而他不断地想要逃离,逃离被抛下的宿命。
无数个全新的旅程,他沦为一无所知的蠢货,不断地重蹈覆辙。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摔倒在草丛中,在每一个时空里,将桔梗琥珀掉落山涧。
在每一个时空,他都在大漠月夜中听一遍辇道增七的传说,每次他都会心觉故弄玄虚,每次都会觉得这个世界的辇道增七过分明亮,即使是光度微弱的蓝色伴星,也鲜明异常。
而此刻,潮湿海风刮脸,他仰头再也寻不到那双星,他才明白,过分明亮的光辉,并不是距离或其它不可知原因。
而是辇道增七正在濒死。
可恒星的寿命太长,就算是濒死,它残喘一口气,便能走完一个人类的一生。它的死亡何时正式来临,那一刻不可预测,或许在下一秒,或许在十年后。而它爆炸时是不可否认的璀璨,足以引起巨大的能量波动,成为时空重叠的契机。
星临从不认为奇迹会眷顾他,那只是概率论中的一种极小可能性,万里挑一,存在,但轮到他头上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漫山遍野的桔梗琥珀向他昭示着,当反复的次数足够多,百万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也会成为必然。
他摔倒了多少次,重蹈覆辙了多少次,才恰好与一个奇迹不期而遇,惊醒他一场无望的“循环”。
呼吸不是星临的硬性需求,可他却感到空气开始稀薄,那无数次已知的失败,如有重量一般,在他身上无限叠加,沉重到他喘不过气。
他这才发现他杀死云灼的手法是这样熟练,将刀刃切入云灼的动脉时,血液喷溅的轨迹也似曾相识。他果真是个机器,最适合这种重复性动作,重来多少次都能完美重现。
星临怔怔地看着循环往复的浪花,它们不断地奔涌而来,在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仍不知疼痛。
他还能怎么办?
他将侧脸贴上云灼的额头,以求一丝虚幻的宁静,来维持这一刻的思考与计算。
若是吞下这颗心脏,再次向后穿梭,无非是创造出一个新的平行时空——在穿梭与创造的过程中,遭受严重损伤,致使穿梭过程中,紧急修复功能被连带启动,数据紊乱到被迫初始化——这样便是一切便又回到了原点,他再次丧失记忆,再次开始重蹈覆辙。
那样他注定失败,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唯一的转机,还是那漫山遍野的桔梗琥珀。
他一路走来,前面全部是重复,只有“发现漫山遍野的琥珀”这一举动,是事件的分歧。在他看见山涧中堆叠琥珀的那一刻,他便觉察到了自己在“循环”,这一觉察行为,将导致这个时空分裂成两个——一个属于他,另一个他,没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琥珀,仍一无所知,还在继续死亡、失忆、重启的反复。
那个时空,不是属于他的时空。
穿梭到一个已存在的时空,粒子乱流造成的机体紊乱可以预测,他可以保留记忆数据,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外来的、全知的入侵者,时间节点他也全部熟悉,甚至在能耗方面也少得多,因为穿梭过程中的修复能耗也可以被省去,甚至说——他可以再节省一些。
他做着他擅长的事,将能量存量计算精确到极致,理想状态下,堪堪能实现五次时间点的跳跃。
五次。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去到那个时空,这一举动,除了将抹杀他存在的合理性之外,没有任何坏处。不过这对星临来说可以接受,他深知既然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不可避免的。他既然想要脱离因果束缚,在一个不属于他的时空里来回跳跃,那个时空也必然将他排除在外。作为一个外来的入侵者,他不能和任何人产生联系,这样才能变量降至最少。
星临一直是这样计较得失,连他自己的存在也在计算范围之内,赌上一切筹码,面对着无数个已经走向毁灭的时空,他只要扭转其中一个,只要在其中一个时空里,他们能得到应有的美好结局。
可能性很小,但他连辇道增七的死亡都能碰上,说不定他可以再幸运一次呢?
这太值得一试。
星临眼底亮得摄人,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光。
记住一切的人背负一切。一无所知地重蹈覆辙是一回事,记住一切向前走,是另一回事。
再踏暮水群岛。
星临记忆负载过重,既定的绝望与顿悟的希望在胸腔中交汇,他知道天冬在哪里,知道云灼在哪里,直奔目的地。
战场兵戈中他快成一抹鬼影,远望狭窄山道上,一片孱弱的白色身影被前后夹击。
他抓住天冬的时候,天冬乌黑眼睫漉湿,不知道是冷汗还是泪水的作用,她像是刚刚溺水得救,惊诧地看着他。
喊杀声中,一句“跟我走”转眼就被踩进泥里,星临拉着天冬逃出很远,并没有带上她,而是找到一处深潭,潭的四周草木浓郁繁密,战场未能波及到那处,是个隐匿的好地方。他告诉她,要她在那里躲着等他回来,他很快就会回来。
山巅苍雷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