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三营一连的弟兄们,都,都他妈给大爷回去!”
喝毕,自己的身子却并没移动,心里还幻想着方参谋、段团长下令撤退。事情明摆着,鬼子有炮,他们没有,这鬼地方守不住。
就在这时看到了段团长。
段团长在方参谋身后的一盘新磨上站着,方参谋喊一句,他跟着重复喊一句,也要他们返回前沿。并明确宣布:一连长章麻子已被军法处处决,凡擅自溃退者,一律枪毙!
幻想破灭了,他和身边的弟兄们在军法的胁迫下,不得不老老实实重返前沿。二营长兰尽忠在他们身后挥枪逼着,骂骂咧咧,要他们跑步。
这当儿,炮火已稀落下来。待他们跑过许多同伴们的尸体,大部进入前沿后,炮火完全停息了。远远的河堤后面,小树林中,头戴钢盔的鬼子、汉奸一片片冲了出来,激烈的枪声,取代了轰隆的炮声,进攻开始了。
他反倒不怕了。鬼子的大炮不响了,这就好,比什么都好。他认定大炮是最可怕的,他既然躲过了最可怕的炮轰,其余的一切便不在话下了。一进入战壕,他便勇敢地在二连防守的近百米区段走了一遭,命令弟兄们好好打。
弟兄们打得却不好,机枪不歇气地叫着,老套筒、汉阳造,“嘣嘣叭叭”地响着,热闹倒是挺热闹,可进攻的汉奸鬼子竟没啥伤亡,竟还东一片、西一片地向阵前推。后来,兰营长、侯营长四处喊:“停一停,等鬼子靠近了再打!”谁也不听,弟兄们依然像比赛放炮仗似的一枪枪搂着。
他认为应该把汉奸、鬼子阻挡在尽可能远的地方,所以,兰营长、侯营长的话他也没在意,仍很认真地打。他先抱着机枪阵地上的一挺无人过问的轻机枪扫了一阵子,继而发现被炮弹炸塌的那段战壕没人防守,遂把机枪端了过去,在哥哥欧阳富血肉模糊的尸体旁趴下来了。
刚趴下就觉着恶心,浓烈的血腥味一阵阵向鼻孔里钻,枪腿下的泥土湿漉漉的,闹不清是血还是水。恐怖袭上心头,刚刚演过的一幕又重现在跟前,竟觉着被那颗炮弹炸死的不是哥哥他们,而是自己。
他命令两个弟兄把哥哥的尸体移到战壕那边,又把卖力放枪的前保长丁汉君拽了过来,要他搂机枪。丁汉君说不会搂,他一脚将丁汉君踹倒,厉声道:
“不会楼学着搂!”
丁汉君只好学着楼,学得不好,手一抖,枪响了,一排子弹毫无目标的飞向空中。
他很火:
“好哇!丁保长,你他妈放空枪!大爷正你狗日的法!”
说着就拔盒子枪,吓得丁汉君直喊饶命。
三排的老汉兵刘破烂凑了过来:
“连长,我来!”
刘破烂倒是个人物,机枪搂得挺像回事,可头一阵子弹偏扫到了前面十余米处的麦地里,枪口一抬,又把不远处一棵槐树树叶扫下一串。刘破烂不屈不挠,再次调整枪口,这才顺利地把子弹射向了河滩。
他拍了拍刘破烂的脊背,说:
“好好打!”
刘破烂却回头问:
“欧爷,弹壳是不是都归我?”
他说:
“当然归你,你狗日的只要打得好,打死的汉奸、鬼子的东西也他妈归你!”
刘破烂愈加英勇,在“哒哒”爆响着的枪声中大喊:
“欧爷,你走人吧!这地方交给老子我了!”
他放心地走了,临走还拖着丁汉君。他一心要栽培这位前保长,打定主意要弄挺机枪给保长玩玩。开战前两小时,增援的1761团把四十二挺机枪送来了,他们连分到三挺,加原有的四挺共七挺,有七挺机枪而不给丁保长弄一挺玩玩,实在是说不过去。人家在卸甲甸就做保长,整日放不下保长的架子,他这代连长自然得把他当个人物使,让他抱老套筒哪显得出身份?
他把这想法和三排长老蔫说了——丁保长是三排的,归老蔫管。老蔫原来贴丁保长,待他欧阳贵一做了代连长,老蔫便贴他了。老蔫认为他的主意不错,就让丁保长守在机枪边上打,做预备机枪手,一俟现任机枪手殉国,立即填上去接管机枪。
安排妥当,进攻的汉奸鬼子已逼近了,子弹蝗虫也似地飞,把战壕前的地面打得直冒白烟。他和他身边的弟兄们透过那阵阵腾起的白烟,紧张还击。几小时前打敌人先头部队的景象重现了,冲在头里的鬼子、汉奸们倒下不少,阵前百十米内简直成了敌人的死亡圈。
敌人在死亡圈内外拼命挣扎,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固执地往前爬,爬在头里的鬼子兵还用机枪不停地向阵地上扫。二营的弟兄率先用上了手。接着,他们三营的弟兄也用上了手。随着手轰轰烈烈的爆炸,爬到阵前的鬼子兵纷纷丧命。
约摸半小时后,鬼子、汉奸被迫停止了进攻,退回到树林和远远的河堤后面。
直到这时,他才松了口气,暗自揣摩,这阵地守到今夜也许是有把握的。也是在这时,深刻的悲痛才潮水般袭上心头。他望着哥哥欧阳富的尸体,和身边一些阵亡的弟兄,哭了,泪水在被烟火熏黑了的脸上直滚。
前铁匠欧阳贵的战斗生涯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