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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军歌(第4页)

刘子平极委屈地叫:

“凭什么?老子凭什么代你放?老子是你的排长!想当初……”

田德胜邪火上来了,“腾”地从竖着的拖筐里弹将出来,炮弹似的。

“排长!毛!这里还有长?呸!通通都他妈的毛!”

竟然从破裤档里摸出了两根,放在嘴边吹了口气,在手上捻着:

“喏,就是这种撸不直、带弯儿的!”

“你……你……你田老二又是什么东西!”“我?嘿嘿,我——”

田德胜咧着黑窟似的大嘴,展露着一口东倒西歪的黄板牙,无耻地道:

“我他妈的是,单操你的娘!”

刘子平闭了气,不敢做声了。他知道,再骂下去,田德胜这畜生就要动武了。他退到了煤帮的另一侧,将电石灯的柱火捻小,悄悄蹲下了。

身边的桂军排长项富广低声安慰了他一句:

“老刘,别理他,越理他,他越犯邪!”

刘子平不理田德胜,田德胜却还不罢休,他又悻悻地走到刘子平面前,抬腿踢了踢刘子平的屁股:

“咦,爷爷刚才不是说了么?今日放顶的差使你顶了!你狗日的咋坐下了?起来!起来!”

刘子平仰着长方脸,大睁着一双细小的眼睛,费力地咽着吐沫:

“我……我凭什么替你干?”

田德胜胳膊一撸,拳头一攥,胳膊上的肌肉聚到了一起,凸暴暴的,仿佛趴着一只蛤蟆,他胳膊一曲一伸,那蛤蟆便在皮下兴奋地搏动起来,似乎要从胳膊上跳将下来。

“凭什么?你说呢?”

又撩开小褂,将灯笼似的拳头死命在厚实的胸肌上砸,砸得“咚咚”响。

“凭什么!爷爷就他妈的凭这个,你狗日的不服气,就和爷爷比试一下!日他娘!还排长,团长也他妈的毛!”

煤窝中的弟兄都愣愣地看着,没有人劝阻,也没有人出面应战。田德胜的这套把戏他们看得多了,见惯不惊了,田德胜瞄上了谁,谁只好认倒霉。田德胜有力气,又邪得吓人,自然有资格称爷爷的。

今日,算刘子平倒霉。

刘子平却赖在地上死活不起身。

“咦,你狗日的咋闭气了!起来!妈的,起来!”

灯笼也似的拳头在刘子平脑袋上方晃,刘子平屁股上又吃了两脚。孟新泽过来了,向刘子平使了个眼色:

“老刘,去吧!我们一起去?老田累了,让他歇一会儿吧,都是自家弟兄!”

刘子平这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田德胜却眼皮一翻:

“歪子,你瞎扯什么?我不累,就他妈的犯困,想眯一会儿!”敢叫孟新泽歪子的,六号里只有田德胜一个。孟新泽的嘴确有一些歪,且一抽一抽的,据说是在徐州战场上被大炮震的,谁知道呢?

孟新泽并不介意,又对田德胜道:

“困了就睡一会儿吧!刘八过来时,我们喊你!”

田德胜笑了,大模大样地拍拍孟新泽的肩头:

“行!还是孟哥体抚人!”

说毕,将小褂一掖,将胸前那两块绝好的肌肉掩了,旁若无人地往自个的拖筐跟前走,到了跟前,身子一缩,又进去了。

得意自不必说的。汤军团的普通大兵田德胜凭着一身令人羡慕、又令人胆怯的肌肉,赢得了又一次生存竞争的胜利。

田德胜算个极地道的兵油子,三年之中卖过四次丁,最后一次,进了汤恩伯军团的新兵团,台战爆发之后本想拔腿的,不料,没逃成,差一点挨枪毙。大撤退的时候,他又逃了一次,运气更糟,竟被日本人活拿了,阎王堂当牲口。在阎王堂里,他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一阵乱拳,把军营里固有的一切秩序都砸了个稀烂,他所憎恶的那些长儿们、官儿们,通通毫无例外地变成了毛!他从不掩饰他对这些长儿们、官儿们的蔑视,他也不怕他们的报复。有一次,刘子平,孟新泽几个人抱成团教训他,按在煤窝里揍他,也没把他揍服。他倒是单对单地让他们都领教了他的老拳,逼着他们承认了他的权威。

六号里的弟兄们都认定他是畜生。

他认定弟兄们都是毛。

弟兄们对他自然是信不过的,一切秘密都尽可能地瞒着他,他也不去问,似乎根本没想过要从这座地狱里逃出去,他仿佛找到了最合乎自己生存的土地,打算一辈子呆在这儿!

蹲在拖筐里,沉重的大脑袋压在抱起的手臂上,他想睡,可却睡不着。他不傻,他知道弟兄们正酝酿着一个什么计划,只瞒着他一个人。他有些不平,感到不合理。他不去问,可心里极想知道它。他要闹清楚:这计划是否会触犯他的利益,他关心的只是这一点,他是为自己活着的,只要不触犯他的利益,他便不管,反之,则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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