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祁上次没走到头,我他娘的这回为着弟兄们,拼死爬到了头,是死洞子!迎头是个水仓,也许是日本人开巷时存老塘水的。”
“你不会走错吧!”
孟新泽问。
他又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
“怕我走错,你尾操的自己再去摸一趟!”
彻底绝望了。孟新择铁青的脸膛剧烈地抽动起来,歪斜的嘴角几乎要扯到耳朵根。刘子平脸变得苍白,两眼痴痴地望着手上的灯发呆,仿佛刚挨了一闷棍。
不知是谁在黑暗中呜呜咽咽地哭……
前一阵子看了部电影,日本的,内部片,叫什么名字想不起了。电影说到了徐州,那些横枪列队开进徐州的日本兵在唱:“徐州,徐州好地方。”我看了怪心酸的!当年的徐州对几十万参加会战的弟兄,对我们这些战俘,可不是好地方啊!
我说到哪了?噢,说到了那条洞子,那条洞子不通,又派人摸了一次,还是不通,弟兄们只好另想办法。约摸三四天之后,又一个消息传来了,说是和外面山里的游击队联系上了,井上井下一齐暴动。井下的弟兄通过风井口冲向地面,上面有游击队接应;井上的弟兄在游击队炸毁了高墙后往外突。
两个战俘营的千余号弟兄又一次紧急串连起来,只等着那个谁也不知道的指挥者确定暴动时间……
“这烟不坏!”
刘子平想。
坐在棕褐色猪皮蒙面的高靠背椅上,刘子平贪婪地抽着烟,两只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眼前的景状因此变得模糊起来,大办公桌后的高桥太君,太君身后墙上的太阳旗,办公桌上的电话机,都和他拉开了距离,仿佛一个遥远的旧梦中的景物。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那支和三八步枪子弹差不多长的小白棍,从放到干裂的嘴唇上就再也没拿下来过,灰白的烟灰竟没有自己掉下来。
这烟确实不错。
刘子平抽完了一支,将烟头扔到了地下,用靸着破布鞋一的脚踩灭了,一抬头,又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那盒烟。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在那盒烟上多停了一会儿。
托着下巴坐在桌后的高桥太君笑了笑,很友好地说:
“抽吧,你的,再抽一支,客气的不要!”
他冲着高桥太君哈了哈腰,点了点头,又哆嗦着手去摸烟。
第二支烟点着的时候,他不无得意地想:自由对他来说,只有一步之遥了,只要他把那桩巨大的秘密告诉面前这位日本人,这位日本人定会把应有的报偿支付给他,以后,他想抽什么烟,就能抽什么烟,想抽多少,就能抽多少,想什么时候抽,就能什么时候抽。
秘密在他心中。这无疑是一笔财富,是一笔任何人也抢不走的财富。他要靠这笔财富换取生命的自由。在做这笔交易之前,他得弄清两点:第一点是买主的诚意,第二点是能索取的最高价钱。
对第一点,他不怀疑。面前这位高桥太君无疑是有诚意的,高桥太君一直在这高墙下面搜索阴谋,他出卖给他的,本是他所需要的阴谋,这交易他自然愿意做。高桥一般不会卸磨杀驴的,若是他卸磨杀驴,日后谁还会和他合作?自然,必要的提防也是少不了的,得小心谨慎,趟水过河似的,一步步试着来。
第二点很难说。闹得好,日本人或许会将他放掉,再给他一笔钱;闹得不好,他还得留在阎王堂里给日本人当差。给日本人当差他不能干,那样,迟早要把性命送在自家弟兄手里。张麻子留给他的教训是深刻的。
他打定主意,不到最后关口,决不把真正的秘密端出来!卖东西就要卖个俏,卖得不俏,没人要。他要做的是一笔一回头的大生意,一锤头砸下去,没有反悔的可能,他不得不慎而又慎,他要和自己的弟兄们斗,也得和日本人斗哩!
第二支烟抽了一半的时候,高桥太君说话了:
“你的,搞清楚了?有人要逃?”
他慌忙点点头,极肯定地道:
“是的,太君!他们要逃!好多人要逃!”
“有人在战俘里面,唵,串连?”
“有的!有的!”
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是买卖开张前的吆喝,旨在吸引日本人来和他做这笔买卖,根本不涉及买卖本身,说多说少,说轻说重都是无害的。
高桥像乌龟似的,把瘦脖子伸得老长,小眼睛炯炯有神:
“谁在串连?”
想了一下,决定先把那秘密扳下一点给高桥太君尝尝:
“是孟新泽,六号大屋的!”
高桥太君皱了皱眉头:
“孟——新——泽?孟……”
太君站了起来,走到身边的柜子旁,顺手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叠战俘登记册和卡片。
他知道高桥太君要干什么,讨好地道:
“太君,孟新泽的战俘编号是‘西字第054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