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其实并不想这样离场。
她又一次被那莫名的力量拉走,周遭景物一阵天旋地转变幻之后,定格在一处落雪纷纷的观景天台上。
天台上并无墙幕,大风吹面而来,雪浪如海涛逆卷翻飞。
她的视线越过低矮的玉石围栏,望见万千残破的楼阁亭台轮廓模糊,笼罩在白沙似的风雪里,朦朦胧胧,渺远凄凉。
冰晶般的地面流离剔透,一块块砖石平整无缝,裙摆拂过,赤足踩上时传来彻骨寒意。
那股寒意尚未侵入经脉冻结灵力,就自行被她身躯散发的热意融化了。
前方的围栏上有一个人。
她迎风而坐,一头浓密青丝却安静垂落在腰间,披着一件轻薄的雪色纱衣,水袖外露出一双纤白素手,骨肉匀称。
苏旭迟了一瞬才注意到这人的存在,她一时不能分辨对方是忽然出现,亦或是早就等候而只是没让她发觉。
“……城主?”
她不太确定地道。
女子微微侧过头,露出半阙明丽的侧颜,并投来似嗔含怨的一瞥。
那一刻,苏旭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女子那双水眸秋波荡漾,鼻梁秀挺,唇瓣樱红,仿佛雪雕玉塑的假人,在这妖魔乱舞的地狱里,美好得全然不真切。
最惹人注目的是,她那散碎的额发间,竟生出一对雪白的犄角。
圈圈横嵴缠绕,又在上方分叉,宛如绽开的繁盛花树。
“苏仙君。”
她嫣然一笑,明明容貌褪去了少女的稚气,开口时却带点纯真娇憨的味道,“你明明也是妖族,为何他们要这样喊你呢。”
苏旭才知道对方听到了先前的对话,或者说,整个白沙城无论天上地下,兴许发生的事都瞒不过对方。
从某种角度上说,她们之间的交手已然开始了。
精神境界的比拼亦是一种方式,通常以言辞为武器,若能挫得对方锐气,便是微微胜了一筹。
苏旭不清楚对方是否在玩这套路,但她知道自己最好别被牵着鼻子走,“城主明明是爱民如子之人,却有传闻你宰杀婆母当食物,可见世事难料,妖怪也可以当仙君。”
“这又是什么歪理。”
女子轻笑起来,声如银铃,又如风过碎玉,动听得让人心痒。
她眼神一转,收敛了唇边的笑意,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轻叹一声。
“若没有先夫救我,我兴许当真就会死在那日,故此,哪怕他母亲并不知我真身,只以为我是被匪徒打伤的逃家小姐,劝我嫁给他,我也就应了——然而,嫁入他们家之后,老虔婆对我动辄打骂,只将我当成奴婢使唤,所有脏活累活都是我来做,吃饭也不得上桌,冬日要在冰水中洗衣,我本是南境水域里长起来的,那时修为低微,且重伤未愈,如何受得住北地风雪切磨,哪怕偷偷抓只田鼠吃,都会被毒打一顿。”
苏旭沉默以对。
女子见她的反应,不由问道:“你是否想说,即使如此我也不该杀她呢。”
“我并不想这么说,”苏旭淡淡道:“其实我第一反应是,你怎么不早点弄死她——然后我想到你本是报恩去的,所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城主一呆,旋又露出了楚楚动人的笑容,“是了,你也不是那些假仁假义的修士。”
苏旭纠结道:“容我多问一句,你那丈夫是否对那老婆子言听计从呢?”
女子淡淡道,“学堂路途遥远,他每日早早就走了,晚上回来也埋头温书,最初我不想用这些去打扰他——那时我只以为人族里的平凡女子大多如此,故此都忍了。”
“他是怎么死的?你杀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呢,他后来去当了修士,兴许一直活着,兴许哪一日被别的大妖宰了。”
她再次露出那种天真情态,抿唇一笑,“反正在我心里他已经死啦。”
“阁下果然豁达。”
苏旭忍不住道,“若是我被人那样坑害了,我定然不会只在心里当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