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知是这般,只亲耳闻帝王金口玉言,李安好还是有些禁不住,瞬间的慌乱后又很快镇定下来,盯着那枚龙凤腾翔墨玉珮,久久屈起的五指才轻颤着收拢,握住掌中的温润。指腹下凹凸的龙凤纹令她清醒,慢慢抬首。
皇帝见她收了玉佩,心里也舒了一口气。李家安好聪慧非常,她若不愿,自有法子远离,可自己却不想再等。轻笑着放开手中的柔荑,后退一步。
“朕孟浪了。”
目光大胆扫过皇帝的眉眼,李安好微挑唇角,心中滋味无法言语,却极为清楚跟前这位长相清隽气质矜贵无双的男子是君,而她则是臣。忘不得,亦不能忘。
后退两步,深屈膝行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吧。”
之前已逾男女之距,再有就不美了,皇帝并未上前去扶,立在原地看着她退离转身。
从此刻起,她的命里有君臣之别,有家族门楣,有无上的富贵荣华,以及很多很多世人望尘莫及的东西。唯独情爱,此生不可妄想,李安好目视着前方,脚下坚定,水雾升腾,渐渐蒙住了美眸,敛下卷翘的眼睫,两滴清泪滚落。
背影挺直透着傲然,真真合了她斗篷上的雪夜红梅。皇帝莞尔,蓦又轻叹,终是他强求了,看着走远的人儿低语许诺:“你若不变,我们便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皇上,”范德江自一株梅树后走出,小心翼翼地回禀:“姜苁灵说奉安国公府的九姑娘左手伤得不重,就是疤去不了了。”他刚刚就该闭着眼,这样也不会瞧见那位主淌眼泪。
到底是皇上钟意的主,知道后宫是虎口,不像那起子争破头要进宫搏富贵的愚人。更叫他佩服的是,一深闺淑女,见着长得顶顶好气韵顶顶佳的皇上,竟未沉迷,真不简单。
“伤了好,”皇帝手背到身后,指腹上还残留着属于她的细腻:“传朕旨意,封承恩侯之女朱氏薇岚为四品嫔,赐居……藤兰阁。”
猜到这出了,范德江也不意外。四品嫔,位份不低了,要知大靖妃嫔除却自潜龙邸进宫的,基本都是从低位慢慢往上爬。藤兰阁,位置也不错,既靠近德妃的毓秀宫,
又离懿贵太妃的慈安宫不远。
“奴才这就去给承恩侯府贺喜。”
贺喜吗?皇帝不以为然:“燕茂霖到哪了?”
“快马疾奔,现应已达孟州,估计不出十日便会抵京,”范德江是没想到皇上竟将先帝在立太子那日赐下的龙凤墨玉珮硬塞给那位主,这就是要给燕大人的交代吗,会不会太草率?
“天寒地冻的,他又不是武将,这么急着赶路做什么?”皇帝又看了一眼李家安好离开的方向,笑着转身走往来路。
范德江缩着脖子,抱紧拂尘,在心中腹诽道:“能不急吗?您都硬拉着人家外甥女私相授受,就差生米煮成熟饭了。”
这边李安好按着原路出了梅林,就见着守在路口的小雀儿在抹眼泪,顿时有些莫名,走上前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小丫头就收不住了:“我被除名……嗝,”再也成不了天甲了,更气人的是这事还是天甲亲自来告诉她的,他不用守着主上吗,“呜呜……”
除名了?李安好右手握紧,玉佩上的凹凸硌着她的掌,看着小雀儿哭得那伤心样儿,嘴角不受控地抽动了两下,伸出空着的左手拉着她继续往回走:“天色不早了,我们去看看奉安国公府九姑娘,就该回府了。”
陈元若还未醒,不便见人,柔嘉公主安排了宫人送各位闺秀出府。
归府跟祖母简单说了今天公主府里发生的事,关于皇上的李安好是一句也没提,听祖母感慨了一番,便回了汀雪苑。
汀雪苑浴房里,莺歌已准备好了热水。躺在浴桶中好好泡了泡,解了乏,李安好只着寝衣,裹着斗篷窝到了榻上,细想红梅宴上的事。
陈元若完全可以旁观,可她为何要掺和进来?
晚膳才摆上桌,旬嬷嬷就带着消息回来了:“姑娘,”帘掀起一半便急急回禀,“承恩侯家那位岚姑娘封了嫔,今儿都没能回侯府,就直接被抬进了宫。”
屋里丫鬟们都震惊了,唯李安好安然自若地净手,坐到桌边。四品嫔吗?看来皇帝与懿贵太妃之间的母子情比她想象得还要单薄。
“姑娘不意外吗?”旬嬷嬷盯着自个侍奉大的主子,品其面上的平静,心生无力,她是愈来愈
看不清了。
“意外什么?”李安好看着摆在桌上的膳食,并不急着动作:“承恩侯府的那位岚姑娘本就是要进宫伴君的,迟早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旬嬷嬷指的不是这个:“奴婢是说,”弓下腰面露敬畏,手指天压着声音点到,“那位今天也在柔嘉公主府。”
皇上吗?李安好拿起筷子:“柔嘉公主与皇帝一向亲厚,皇帝在柔嘉公主府很奇怪吗?”抬手示意宝樱,“将那盘鱼蓉玉晶丸子送去给小雀儿。”
“是”
不奇怪,奇怪的是圣上为何会挑在今天去柔嘉公主府?旬嬷嬷都急了:“奴婢是觉得将来的皇后肯定就出在……”
话说一半,瞅着已经开始用膳的姑娘,她幡然醒神,皇上、皇后那样顶了天的贵主,都离她们甚远。所以她到底在急什么?怏怏然地闭紧嘴,净手替了宝樱的位置,给姑娘布菜。
柔嘉公主府一日,最有力去争皇后之位的两位世家闺秀,一个伤了手,一个被封嫔进了宫,算是都折了。一时间各家都不知该喜该忧,京里反而安静了下来,就连在朝堂上闹了半个多月的钟家和宁诚伯府都不敢再继续折腾。
奉安国公府后院若云坞,国公夫人林氏站在女儿的床边,看着睁眼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的女儿,亦不知该说什么好:“你父亲很担心你。”
陈元若面色还有些白,左手被层层绢纱包裹着,很疼但她不在意。经了事,她才了悟原来放弃也不是很难,至少她感觉现在比之前轻松许多,吞咽着口水,话在嘴里绕了几圈,终扭头看向面上常年不见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