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微亮已将送至檐前,零星碎落在窗台之上,依稀映照着床榻上相拥的二人,与其说相拥,倒不如说是李玠将阮蘅禁锢在怀中。
她身上的红疹显现,痒得她愈发难忍。生怕她抓破了后背,李玠不得已束缚住她的双手,不过也只折腾了一盏茶的工夫,阮蘅便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想来是他身子有些微凉,滚烫的阮蘅不时往他身上贴去,触及他的凉意,她竟还舒适地砸吧着嘴。
李玠暗叹,当真是无所畏惧。他又好气又好笑的,可又无可奈何,只是将她的手捂在胸口,又拿刚浸过水的帕子给她捂在额间。
怀里之人渡过温热于他,他才觉得此刻的一切是真实的,前世自她染病至出意外他一概不知,亦没有陪在她身旁,他不知她遭受过什么,亦不知她那时的心寒与绝望。
昨夜听她谈起前世之事,她虽毅然平静,可他知道,那都不过是她的掩饰,她一人承受太多,也不肯与他多说一二。
怀里之人又动了动,李玠将她搂紧,“都会过去的。”
……
阮蘅醒来时头疼欲裂,只觉得沉重地抬不起身来,她艰难地抬眼,见案旁坐着一人,此刻正执笔书写,和煦暖阳勾勒着他清癯的面庞。
她有些恍惚,只觉得前世在她卧病之时似乎也看见过如此一幕,远近不明,忽实忽虚,她烧得一时辨不清究竟在何时。
她扯着嘶哑的嗓朝着那道身影低低试探了声,“阿玠……”
李玠手一顿,墨在纸上晕染开,他顾不得这份公文已作废,径直起身走到床榻旁,“醒了?可想吃些什么?”
阮蘅摇了摇头,“难受,不想吃东西……”她浑身无力,根本没什么胃口。
想来是趴了一夜,身子着实是难受,她挣扎着要坐起,可胳膊还未使力,她便又瘫在榻上,尝试无果,她只得病恹恹地望着李玠,好不可怜。
阮蘅不禁嘀咕道:“这天花还真是厉害的紧,我特意只用了那么小些,竟还这般来势汹汹。”
李玠俯身一把将她捞起,怕触及她后背,便用手臂托着她,像抱孩子那般将她抱了起来。
突然腾空的无措与不安让阮蘅下意识就抱紧了他脖子,嗔怪道:“你做什么……”
“不是你想起身吗?”怕她没坐稳,李玠另一手虚搂了一下。
阮蘅本就发烫,现下脸红得更无法见人了,娇艳欲滴之下,她本就无力的嗓音显多显了几分媚态,“那你别这样抱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儿。”
这姿势实在是太羞耻了,上一回被人这么抱着还是她八岁之时,她如今也算得上是个大姑娘了,虽没有旁人瞧见,她也难掩羞涩。
阮蘅无力挣扎,索性趴在他肩头将脸埋了起来,李玠身上的杜康香让她昏沉的脑袋终是有了一丝清醒。
李玠见她躲着他的视线,便也没有打趣她,“我让人去备一些清粥,没有胃口也多少要吃一点,否则身子扛不住。”
这一回阮蘅没有再拒绝,在他肩膀闷闷应了一声。
“除了头疼可还有哪里难受,一个时辰前我已经给你喂过药了,等你吃过粥再喝一碗。”
“就是头有点疼,还有后背有些痒。”阮蘅惹着没去挠,“你别担心我,这一回根本比不得上回,上回我第一日就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今日还能翻动身子,想来是不严重的。”
阮蘅指了指桌案,“你将我放在那儿,我要写些东西。”
李玠哪里会听她的将她放下,只是先自己坐下身,将她侧放在自己腿上,拦着她蠢蠢欲动的小手,“你要写什么告诉我,我替你写。”
阮蘅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废了,还能写字,你替我磨墨就是。果然这病得自己得一得才能知晓,先前东儿发热说头疼,那时我用了一味柴胡,本也是治退烧的方子,如今愈看愈觉得不大妥当了,应当留些余火将这天花的病症得快些散出来才是,天花藏在体中时间越长越难受,也越易加重。”
李玠看着她握笔之手都有些颤抖,却还不肯来求他一声,不免觉得好笑,“你倒是厉害,不过两个月工夫,这医术摸了不少门道。”
“那是自然。”一提起这个,阮蘅不免自豪,“师傅说了,我娘家中可是开药铺的,她亦有一手好医术,我身为她女儿自然不会差,再则还有师傅这位神医在教我,我哪能给他丢脸。”
阮蘅越说越来了劲,她拿笔尾点了点脑门,“这最要紧的还不是得靠我这儿,你可别看我在京城胡混,这茶、戏、球、牌、马若是有哪样不会,哪里混的起来?有好些人说可惜是我只个女儿身,否则这朝堂功名也是要有我一份的,我也觉得如此,我又不比旁人笨,这读书写字也比不得那些在国子监的官世子弟差。”
生怕他不信,阮蘅起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李玠”二字,她病恹恹的脸上起了些许笑意,虽惨白却满是真意,“你瞧,是不是与你写的一模一样?”
李玠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十分意外,早在京城时他就发觉阮蘅写字笔法与他极其像,如今一想,他与阮蘅上一世才只有一载之际相处,她却能如此细致发觉他字迹的不用而又能以假乱真。
李玠失笑,他的姑娘倒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
阮蘅小心翼翼将纸叠起,“这可是我当初花了三个月时间学的。”
李玠眼中黯然,阮蘅眼中的熠熠生辉让他心中陡然一颤,他似乎又瞧见了当初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唤他一声“阿玠”的姑娘。
他已经许久不见了,他以为他早已将那个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阮蘅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