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白桦林化为残影倒退而去,只有雪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轮廓依旧清晰。
她倦倦窝在座位上,拿着一小根黑色蜡笔、笨拙地在画板上勾勒着,袖口复杂的褶花衬得她纤细的手腕格外优美。
小孩子的注意力难以集中。
她不时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红色屋顶,再同身边的母亲攀谈几句,在这个过程中,几缕散乱的发丝从围巾的束缚下滑落出来,垂在她的鬓边,也浑然不觉的。
只是很快,这位在枝头蹦蹦跳跳的小鸟似乎是开始感觉困了。
没有任何变化的火车行驶声,像是铁轨与车轮所奏响的催眠曲。
女孩手上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有时蜡笔停在纸上,半天也没有移动。
那张小脸上渐露出困倦的朦胧之色,淡色的眉舒展开来,银白的发丝软软垂落在额头上,从她鼻中呼出的气息变得绵长而轻缓,凝结在睫羽上的困意、像是露水般将她的眼睑慢慢压低。
……
那娇小的身形向旁侧微微倾斜,抱着画板的手指也悄然松了开来。
随着列车行驶中的一个颠簸,那支用得只剩半截的蜡笔,倏尔自女孩指间滑落而下,落在车厢地面,咕噜噜向前滚动而去。
直至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指,从人们的脚边将其捡起。
顺着手臂向上,黑发少年那张冰雪般的脸庞无甚表情。
芥川龙之介迈开脚步,他有如魂灵般悄无声息地走近,瘦弱的双肩纹丝不动,仿佛被风推着走。
只当他驻足在女孩身前时,默不作声伸出手,想要触碰对方的发丝时,那双横亘着风雪的银灰色双眸,才有了些微的动容。
芥川龙之介已经……很久没能够想起她来了。
但在梦到她的此刻,他又明白,原来这么久这么久,他身边的人走了又来,事物变了又变,有关她的一切,他也从未忘记过,也从来不敢忘。
澪。
只是这样简单地在心中念出,便会听到尘封的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他一再压抑的某些东西便会突破桎梏,似风暴般席卷全身。
为了不被这股不可控的情绪所士宰,芥川龙之介克制自我地收回了手,最后也只是安静地落座在女孩身畔。
他因怕看见她的脸,而转头眺望窗外的风景。
白发少女的身形却在这时,像找寻到依靠的小猫般、没有任何征兆地,那只小小的脑袋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轻轻靠在了芥川龙之介的臂上。
“……”
围在肩上的围巾微微散乱开来,露出她被熏得玫瑰色的无暇脸蛋,随着一阵清浅平缓的呼吸,如同春日般的芳香甜美在寒冷的雪国列车上荡开涟漪。
·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
芥川龙之介如被灼伤般紧绷身体,同她相接触的手臂一阵发麻,他却一动不敢动。
窗外夜景不断向后退着,漆黑、漆黑的世界当中,在通向不知何方的列车中,黑发少年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身旁熟睡的女孩。
那张冷峻的面容在此刻却又安静得有些温柔,如注视一朵要在黑暗中燃尽的灯花,又或是冬日最后的冰雪。
西伯利亚的冬天总会过去,搭载她通往他的世界的列车,却永远不会到来。
——
他陡然惊醒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立原的外套。
聚会俨然进行到火热的阶段,0点就要到了,午夜钟声即将敲响,大家都起着哄,想要叫人虎跟镜花合唱圣诞歌。
在黑发少年猛然从座上站起时,所有人都回过头来诧异地盯着他看。
空气中还弥漫着酒精的味道,空调的热气熏得人有些昏昏然的,斑斓的灯光照得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全都扭曲成一片。
芥川龙之介迈出一步,抓过自己的外套,便踉踉跄跄推门而出,一路撞倒的酒瓶砸在地毯上,滚了好几圈。
“前辈!”
在他身后传来了樋口的惊呼声,当他合上门时,所有一切声音都随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