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惊愕痛苦的眼神中,继国岩胜开始了从人向鬼的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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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季的夜晚,无尽飘落而下的藤花花雨中,放生澪努力振作起来,将青年一点点拖回到樟子门内。
谁也不知道从她这具虚弱无比的身体中,是如何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的。
毕竟到了孕期的后几个月,她连站立都很困难了,更别提拖动一个身高体长的成年男人。
只是想到岩胜这副模样,如果被其他人见到,白发少女便替他感到一阵阵悲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何其……丑陋的姿态啊。
只是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都觉得万分艰难。
额头与眼底多生出的两双眼睛,野兽般伸长的獠牙与指甲,像是标记、烙印一般出现在眼瞳上的文字。
如果知道自己变成这副非人的模样,一心想要成为完璧无瑕武士的岩胜,心里该有多么难过啊。
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放生澪都浑身颤抖,压抑得几欲窒息。
是因为知道离开她的岩胜,一直在不懈追求着自己的梦想;是因为知道他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放生澪才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她才能够释然地离开这个世界的。
——在生下孩子过后,放生澪将会留下书信,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继国岩胜则追寻自己的梦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发光发热,作为高洁完璧的武士斩杀恶鬼,攀登向剑技的巅峰。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一直以来,在过去的岁月中,她只有无数遍告诉自己——成为武士是岩胜的梦想,比起过去拘束在她和家族之间,或许现在的生活,才是黑发青年真正想要的。
只有无数遍这样安慰自己,她才能够慢慢接受岩胜的离开啊。
可是为什么……会有斩鬼武士沦为恶鬼这种最差劲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想要成为武士的人、却变成鬼了呢?」
潜意识里,放生澪不愿相信正在发生的一切、这噩梦一般的现实。
她甚至都提不起力气去将樟子门重新合上,将额头贴靠在门口的屏风上,便脱力般地慢慢委顿在地。
在她身侧,转化过程依旧在进行着,黑发青年高大的身躯卧伏在地,在寒冷的秋日当中,汗液也一层层滴落而下。
他全然已失去了神智——要不然那样爱干净爱面子的人,绝不会容忍自己就这样毫无形象地倒在地上。
放生澪有心想带他去榻上,几次尝试却都失败,手臂颤抖得无法控制。
她只有无数次停下动作,盯着发抖不止的双手,拼命压抑心中的悲痛,才得以不被痛苦所吞噬。
等缓过劲了,白发少女再度尝试着动作起来,这样反反复复下来,最终她也只是扶住丈夫的身体,使其头颅能够枕在自己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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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宵,从两扇推门间的缝隙斜斜照射进来的月光,被阴影裁剪成笔直的一线。
那月光就径直落在两人身上。
白发少女靠坐在屏风下,屏风上是珊瑚与海龟的浮世绘。
纹有钟花草的青蓝色唐衣在身下堆叠如海浪,她雪白细软的长发顺着肩背散落而下,一直垂落至榻榻米上,蜿蜒仿佛海藻。
她于阴影中垂首、凝望着身下青年,低垂的双眸却被月光照亮,夜色仿佛水一般涌入,温柔无声地包裹住他们。
寒冷的光芒在她霜白的睫羽上凝结,脸庞的弧度柔美到令人屏息,顺着笔挺秀气的鼻梁向下,少女的双唇微微颤抖着。
——如置身严寒的冬日,身体的温度也在不断流失着,她在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中徘徊着,每一扇门打开,入目皆是比想象更残酷的终局。
黑发青年在她身下紧闭双眼,身体一时冷、一时热,整整三天来,他被痛苦折磨得脸上没有半分血丝,形销骨立,身心俱疲。
他在疼痛中僵硬、紧绷着,冷汗一层层下来,自紧咬的齿缝中溢出点点鲜血,也浑不知晓,如深陷入醒不来的噩梦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