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句话,蔡绩本能地抗拒起来。他立刻说:“我不需要照顾。”
院长仍然打量着他,似乎在考虑着是否要更换护士。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和花绳护士混熟,可能还要跟一个拿自己当小鬼看待的陌生人重新相处,他立刻把过往挣钱打工的社会阅历全抬了出来。他和小刍那样有家庭管照的小鬼不同,早就能料理自己了。如果不是碰上怪事,早就已经挣够了钱,自己开店做生意了——这条当然不符合事实,但反正院长也不会知道。
“你想做生意吗?是什么类型的?”
想起对方疑似是真正做生意的人,他也不敢随便乱说,只能谨慎地答道:“就是开个小店之类的。”
“是吗?等你康复以后,说不定确实可以呢。不过,要等这段观察期过了才行。”
听到对方没有嘲笑,反而把这件事当了真,他感到有些高兴。可是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放在院长膝盖上的手机猛烈震动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抱歉,我要接个电话。你方便先回去吗?”
于是他忍住好奇离开了。才刚刚走出竹棚,身后就传来院长平静的声音:“你想被我活埋在废弃工厂里吗?”
一定是听错了。他一边想着,一边沿着小路飞快地往前走。走出庭院后,依然在望天发呆的护士把他送回了病房里。他看看她那双吓人的软绳般的手,竟然感到说不出的亲切。
下一个傍晚到来时,他还是去了庭院里,然而院长却不见踪影。接下来的几天里同样如此,他只是自己走进庭院,在空无一人的竹棚下坐一会儿,想想往事与未来,偶尔也会想院长的行踪。难道是因为他占了竹棚,所以她才不来这里了吗?也许上一次谈话时,她就已经对他的出现感到不便,所以才借接电话的由头表达意见?他胡思乱想着,但却没有一样有真正的把握。除了自己的继母,他几乎没有跟年长异性打交道的经验。
其实院长也不算比他大很多,家庭富裕,还非常漂亮,几乎是他在电影里才能看见的那种人了。然而奇怪的是,和她说话时他却总是意识不到这一点,也完全没有对异性的遐想。他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在跟小刍说话——也并不尽然,因为面对院长时,那个更不懂事的人成了他自己。他忍不住说自己的事,忍不住听从对方的要求,就像是小刍当初对自己那样。原来这就是对于年长伙伴的依恋之情。他想象着自己如果有一个哥哥或姐姐,或者至少是一个没有犯病的叔爷爷。想着想着,胸口就像被石堆压住那样沉闷。
就在这样的时候,院长从幽灯半掩的小径上悄然走来,灰紫色的罩衫上化着雨珠,布鞋上沾满泥浆,松散凌乱的盘发也半湿了。一股寒霜似的杀气笼罩在她脸上,乌青的眼眶内挤满了通红的血丝。蔡绩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走进竹棚,带着满身泥水坐下。她精疲力竭地支着脑袋,好半天才抬眼看了看他。
“今天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奇怪的。”
“那么,想家了吗?”
“啊?”
“刚才看见你不太开心,是在想家吗?”
“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个以前的朋友。”
“要好的朋友吗?之前怎么不说?想联系的话就把号码给我。”
明明先前并不感到怎样难过,他回答时的声音却突然有点哽咽:“他已经……已经……”
“死了吗?”
“应、应该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她这样一问,他就忍不住说了起来。从认识小刍到汽修店被客人闹到关门,再到小刍失踪、他去寻找、旧船厂的怪事、自行车店里的奇怪客人、病情发作后的种种怪状,一切说得通说不通,甚至他分不清真假的事,全都一股脑地在她面前翻了出来。院长一面拆开发髻,用手指梳着湿淋淋的头发,一面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即便是他最语无伦次,连自己都觉得前后不通的时候,她也没有露出半点不满。
“这么说来,是那只黑鸟叫你去寻找声音的吗?”
“嗯。”
“每次的声音听起来都是同一个,像是孩童的声音?”
“有点像是七八岁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