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只好由他自己把罗芹贞的尸体背到背上,在儿女们的哭嚎中向家走去。看着他们的背影,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表示同情,有的说他活该,不过,几乎所有的人都说罗芹贞死得可怜,死得不值得。
胡仁奎家本来亲戚也不少,可他父母那一辈因为自家有钱,瞧不起穷亲戚,不少亲戚就断了来往。到他时,他成了败家子二流子,亲戚们又瞧不起他不想跟他来往,其它乡邻也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他,再加上前段时间刚成了流氓坏分子被批斗过,更没人瞧得上他。
因此,办罗芹贞的丧事时,来帮他料理丧事的人很少,只有几家紧邻,要不是罗芹贞的娘家招呼人来,他要安埋人都难。
王惠贞叫上林芳贞、刘叶贞、汪元贞和村里其他几个斋姑娘,跟着罗芹贞娘家人一起去帮忙,旁人都不理解地问:“王惠贞,胡仁奎那么欺负你,你还去帮他的忙?”
王惠贞摆手说:“这哪里是帮那姓胡的忙,我是帮罗芹贞,从小她就跟着我们几个后面跑,就是我们的小妹妹,她这辈子在这边活得太闹腾太不安宁,走也走得扎人心,我只想让她到那边能安息。”
王惠贞的边番话,引得人们不住点头称赞,之前一些不帮忙的人也说,看在死去的罗芹贞份上,能帮的还是帮他一些。
王惠贞她们几个跟着罗芹贞娘家人走进胡仁奎家时,胡仁奎一看见她们,低头转身走进灵堂就再也没出来,她们几人直接进了厨房做事。
几个斋姑娘在厨房帮忙时,罗芹贞的几个儿女头戴孝布到她们面前来特意给她们磕头致谢。
斋姑娘们眼含泪花,忙把孩子们扶起来。
让几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郑琴贞竟然也来帮忙了,这也大大出乎王惠贞的想像,毕竟之前有金佛求雨的事,王惠贞主动招呼她:“郑大姐,你也来了?”
郑琴贞抹抹眼睛说:“我听说了,也来送送这苦命的妹妹。”
郑琴贞一直挨着王惠贞做事,王惠贞猜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果然没过多久,旁边人少时,郑琴贞对王惠贞说:“大妹子,我知道你大人大量,不计较我过去的错,我有个事想求你。”
王惠贞:“郑大姐别说求不求的,有事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肯定帮你。”
郑琴贞:“我想请你带我去找谭大孃,我想问她老人家一些事,我知道普通斋姑娘见不到她,可是你能见到她。”
王惠贞愣了愣,说:“谭大孃现在是我们附近几个大队最年长的斋姑娘,已经101岁了,她轻易不见人,不过既然你都开口了,我肯定去求她老人家。”
当天下午,王惠贞去见到了谭大孃,其他人轻易见不到谭大孃,可王惠贞要见她却很容易,因为老人跟家里人说了,只要王惠贞来,什么时候都见,不过,王惠贞轻易也不去打搅谭大孃,只有遇到一些连林芳贞也解释不清楚的佛经时,才去请教谭大孃。
王惠贞向谭大孃讲了自己和郑琴贞的恩恩怨怨,又说了郑琴贞想求见的意思,老人家对王惠贞竖竖大拇指,同意见郑琴贞。
天黑时,王惠贞带着郑琴贞见到了宋大孃。
“你们说话,我在外面等着。”王惠贞说着起身要走。
“别!王惠贞你先别走,请你也听听我的事,也帮我拿拿主意,好不好?我知道你主意多。”郑琴贞恳求的目光看着王惠贞。
王惠贞点点头,坐下了,她感觉郑琴贞遇到了难翻过去的坎。
郑琴贞说:“谭大孃,我爸的姑姑是斋姑娘,我的姑姑也是斋姑娘,我也当了斋姑娘。可是解放后我嫁了人,当时我妈就死在我面前,我对佛和菩萨失望了,我才离开佛。”
“我男人叫杜良才,今年五十八岁,比我大三岁,我嫁给她十多年了,他前面有两个女人,据说都被他克死了,他说我当过斋姑娘肯定能压住他的邪气,就娶了我。”
“我虽然嫁了男人,可我一直觉得男人是个脏东西,就象是茅厕里泡过的臭石头,我不愿意跟他做床上那种事,可他是我男人,我又不能不让他做,每一次做那事都象是在用又臭又硬的石头砸我,我实在忍受不了,请你老人家给我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办啊?”
谭大孃眯着眼打量了郑琴贞好一会儿,问:“你说男人是块臭石头,那你呢?你是什么?”
郑琴贞眼神迷离地看着佛龛上的佛像,看了好一阵,凄惋地说:“我——我是一棵草,原来长在河边,自由自在,干干净净,现在放在了一个碓窝里,被那臭石头砸成了乱草。”
谭大孃:“是你自己抛弃了佛,自己跳进那碓窝里去的,这怨不得别人。”
郑琴贞眼里流出泪水:“大孃啊,我知道这是我自己作的孽。我是想问你,我现在想从那碓窝里跳出来,再回到佛的身边,佛还要我吗?”
谭大孃沉默了,她闭着双眼,静静地数着手上的佛珠,好半天才开口道:“佛法无边,佛心无量,佛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尊信他的人,哪怕这人之前背叛过他。可是,人心不比佛心,佛能容下你走了再回来,人却不见得容忍你抛家离去,你可要想好了。”
这时,王惠贞忍不住插话问:“郑大姐,你想离婚吗?”
郑琴贞:“我就是这么想的,你当过老师,懂得比我们多,你帮我想想呢,我可以离婚吗?”
王惠贞想了想,说:“从法律上说你当然可以离,只是——结婚要双方同意,这离婚也要双方同意,他要是不同意,你这婚恐怕也离不成。”
“我——我明白了。”郑琴贞说,她想了想,又问:“大孃,王惠贞,你们能带着我在这里再念唱一下经文吗?十多年没有唱经了,虽然原来诵唱过的大部分经我还没忘记完,可我怕我一个人诵经,菩萨会怪我。”
“来吧,我们就诵《心经》吧。”谭大孃说。
《心经》,不管识字不识字的每个斋姑娘都能烂熟于心,郑琴贞也还能全文记得,三人而向佛像而坐,谭大孃起个头后,三人开始唱诵《心经》。
谭大孃的声音老沉凝重而平和,王惠贞的声音圆润流畅而自信,郑琴贞的声音尖涩微颤而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