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英贞看看两个哥,又看看两个嫂子,他们都沉默,懂事了的侄儿侄女们也沉默着,不敢看她。
她什么也没说,发了一阵呆,默默地回到自己屋里,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她向生产队长请了假,他去找方济士,想从他那里讨个主意,以前方济士帮过她几次,她想信这次也能帮她。
在方济士家的屋檐下,两人坐在小凳上,方济士静静地听着田英贞讲述,她讲得时而急里面缓,说到很多以前的事时,她有时觉得好象是在说别人的事。说到眼前的事时,好感觉是在说自己事。
方济士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有几次田英贞都怀疑他没有在听她说话。
方济士听完她的话后,埋着头半天不出声,田英贞忐忑不安地问:“有什么办法吗?”
方济士抬起头来时,田英贞惊得身子向后仰,只见方济士脸上泪水横流。
他说:“这是大劫,注定的劫数,人没有办法,佛也没有办法!”他说着,掏出手巾擦起泪水。
“我的大劫?”田英贞惊异地问。
方济士:“不!是所有人的大劫,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所有人。”方济士说这话时,仰着头,目光擦着屋檐探出去,探向那高远的空虚,仿佛在跟天上的佛说话。
“我的建议是——”方济士侧过头,看看田英贞的脸色,接着说:“你就嫁给那个罗木匠。从你的讲述中我看得出,他是很喜欢你的。如果你内心真心不愿意跟他做夫妻,就当是找了个搭伙过日子的伴,俗话不是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吗?这样你可以避开两件最糟糕的事,一是被拉去游街,二是被强迫嫁给另一个不喜欢你的,更加糟糕的人,这只是我的建议,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我明白了,谢谢你了,方大弟,我走了。”田英贞说,方济士比她小一岁,她说着起身向外走。
“你等等。”方济士说。
田英贞站住回头,见方济士匆匆地进屋去了。
很快,方济士又出来了,他走到田英贞面前,摊开手掌说:“这个给你,这个你可以藏在身上,藏在心里,没有人能打碎。”
田英贞接过一看,这是个木雕弥勒佛,奇怪的是,这个弥勒不是笑脸弥勒,而是个哭脸弥勒,田英贞不解地问:“为什么这弥勒是副哭脸?”
方济士:“佛的仁慈,不仅在于把幸福赐与众生,还在于让苦难远离众生。地藏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倕度尽,方证菩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笑着是在度人,佛哭着也是在度人。佛把苦难度一分到自己身上,人的苦难就少一分,看着这哭脸佛,你就想你的苦难都给了佛,是佛在替你受苦,你的痛苦就会少一些。”
“明白了,谢谢方大弟。”田英贞捧着这哭脸弥勒,离开了。
缓缓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田英贞不时从怀里掏出那弥勒佛像问:“佛啊,告诉我,我真的要嫁人吗?我真的必须嫁人吗?”
田英贞回家后,跟哥嫂说了自己可以嫁给罗木匠,大嫂主动承担起媒婆的角色,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天就去了罗木匠家。
罗木匠一听,高兴地说:“她总算想通了,要是刚解放那次她就同意,这都一个锅里吃十多年的饭了,不过,现在也不迟,我们都靠六十了,要是菩萨保佑,还能一起吃十多二十年的饭。”
罗木匠当即跟大嫂商议成亲的事宜,大嫂说:“现在这旧事物一除,结婚还真简单了,不办满席不吹吹打打放鞭炮,只吃点瓜子粮果,烟酒茶。”
“战斗队员”来第一次来之后的第十天上,又是一个休息天,果然“战斗队员“们又来了,这次来了二十多个人,男男女女都有。
一听说田英贞这天嫁给罗木匠,“战斗队员”们高兴坏了,说取得了一个决定性的重大胜利,闹着嚷着喝喜酒吃喜糖,在院子中就着田家的粮酒庆祝他们的胜利。
直到亲眼看着罗木匠带来的七八个人把田英贞接走,“战斗队员“们才兴奋地离开了。
两个嫂子和几个侄儿侄女把田英贞送到罗木匠家,吃几个糖果喝杯茶嘱咐一番后,当天下午就返回,第二天还要上工挣工分呢。
夕阳的余晖中,目送娘家嫂子和侄儿侄女们远去,田英贞包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感觉自己象一个被抛弃掉的多余人。
一旁的罗木匠递张新手帕给她说:“从今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有我陪着你呢,回屋吧。”
回到屋里,罗木匠之前的妻子生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们挤满一屋,在罗木匠的介绍下,挨着叫田英贞。
叫“妈”的叫妈,叫“奶奶”的叫奶奶。“妈”和“奶奶”这些词听上去太刺耳了,象针一般从她的耳朵刺到她的心上,她答应不出声,只是笑着点点头,把所有的糖果全分平分给七八个孩子。
天黑了,孩子们都回自己家,屋里就罗木匠和田英贞两人,罗木匠的房子不宽,一间堂屋后面一间卧房,外边左侧偏房是厨房,右侧偏房是猪圈兼茅房。
罗木匠进厨房捣弄一会儿后,提来一壶水两个盆子和一张新毛巾说:“洗洗睡了吧。”
“不——不!”田英贞象见了洪水猛兽似地往后退。
“不什么?”罗木匠笑着说,“你我现在是夫妻,我替你打来洗脸洗脚水是应该的。”
田英贞颤颤地说:“你——你先洗,洗了你先去睡,我要坐一会儿。”
“好吧,我先洗。”罗木匠说着自顾洗了脸脚,又把自己洗过的盆清洗了一遍拿倒田英贞身旁说:“别害怕,我等你。”
田英贞坐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洗,水有些冷了,洗了脸和脚后,她又坐在板凳上,一只手捂住胸口上的那个哭脸弥勒,一只手竖掌在胸前,把以前烂熟于心的几段经文又背诵了三遍。
然后她起身走到向卧房门口走去,也就十多步的距离,她走了上百步。
从门缝一看,里面亮着灯,她小声说:“你——你把灯灭了。”
“唉——!”随着叹息声,里面一下黑了,她觉得黑暗对她来说才是安全的,她又在门口犹豫了一两分钟,才轻轻地推开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