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后,王惠贞和杨淑芬礼正母子一起,捧着骨灰盒回到了老家。
安葬了云忠,亲邻都散去后,王惠贞看着挨个看了云忠、云诚、云彩、礼兰的四座坟,再来到父亲母亲坟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爸——妈——”她长声痛哭,“是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弟妹们,是我辜负了你们,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你们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象一串黑色的鸟从坟前窜起,凄怨地徘徊翻飞在初冬冷清的旷野上空,这哭声里有亲姐失去亲弟的悲痛;有女儿对高亡父亡母的思念;更有一个斋姑娘对自己几十年磨难与凄苦的哀怨。
十六岁那年失去父亲时她放声痛哭过,后来失去母亲时她感到家庭的全压在了自己身上,她不敢放开哭。再后来失去云诚、云彩时她更明白她要做的事还很多,她来不及放任自己痛哭。
今天,此时此地,她几十年从心底筑起的那道高高的堤坝轰然倒塌,积蓄了几十年的情感的水库瞬间一泻千里,歇斯底里地自由奔泄着,奔泄着翻腾的酸楚——奔泄着激荡的苦涩——奔泄着混浊的幽怨。
树上的鸟儿从枝叶间腾起,怜悯地盘旋在坟茔上空,扑挥着双翅抚慰着这可怜的一只脚踏在红尘之中,一只脚跪在红尘之外的斋女。
直到哭得没有了眼泪,哭得出不了声音。王惠贞才停止了痛哭,她双手撑着膝盖想站起来,还没起到一半,却身不由己地一歪,一屁股坐在地上,跪得时间长,腿都麻木了。
她还想再努力站起来,突然肩上压来一只手。
“阿弥陀佛,腿跪麻木了,心也哭麻木了,再坐坐吧,我陪你。”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王惠贞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林芳贞。
林芳贞紧挨着她坐下,侧头看着她问:“哭够了?哭哭好,哭出来比不哭出来好。”
王惠贞苦笑一下说:“哭够了,怎么,你也——”她看见林芳贞也眼圈的,眼皮肿肿的。
“怎么,只许你哭不许我哭?其他人走时我发现你没有走,我也就没走远,我坐在几十米外一地埂后面,你在这里大哭,我在那里小哭。”林芳贞说。
王惠贞捅她腰上一下:“我哭我可怜的大弟弟,你哭什么?”
林芳贞:“哭大弟弟不假,其实我知道,你更多地是在哭你自己,我也哭我自己,我们是同病相哭。”
“同病相哭?”王惠贞被林芳贞发明的这新词震憾了,她沉默了,缓缓地把目光投向西方遥远的山峦。
林芳贞也沉默了,也把目光投西方遥远的山峦。
两个年近五十的斋姑娘肩并肩头靠头,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
“芳贞。”好一阵后,王惠贞才问:“你说斋姑娘是不是一种病?我们当斋姑娘的,是不是都得了同一种病?”
“阿弥陀佛————”林芳贞把“佛”字拖得特别长,她说:“这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我想,除了佛,恐怕没有人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