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何大爷是一路跟着官差进王家的,亲眼目睹他们刨开草垛,从坑里将骸骨挖出,甚至还挖出一把铁锹,何大爷猜测,估计是杀人埋尸的凶器。王氏看到这把铁锹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好半天没回过神。
衙门内有仵作验骨,不难推演这具骸骨已经被埋二十余年,鉴定性别后,官府则从三十年前开始翻查失踪人口。
何大爷还欲与赵九争辩:“现在人赃俱获,那王氏一看就心里有鬼,就算她不是凶手,肯定也知道内情。”
赵九急道:“说话不负责就可以乱说是吧,上来就给人扣罪,还肯定,你肯定个球啊。”
何大爷嘴角抽搐,在大街上被人指着鼻子开骂老脸有些挂不住,顿时尖酸刻薄起来:“哎哟赵九,平时没见你多热情,怎么王六一死,你就百般殷切地往人寡妇门前凑,打得什么主意呢,那心思都顶脑门了也不知道收一收,可别半夜进错了被窝啊。”
“我去你个老不死的,满嘴喷粪。”赵九一嗓子骂开,那捆柳木直接砸了过去。
何大爷猛地退后躲开,脸红脖子粗地喊:“好你个王八羔子,被人说中就急眼儿了是吧,不就是打着馄饨铺子的主意吗!就你那点龌龊心思,早盼着人丈夫两腿一蹬然后自己替补上去吧。可惜,天不遂人愿,馅饼还没啃上,那寡妇就给下狱了,你白殷勤这么久,还不得来恨上我!”
这何大爷出了名的刻毒,比那些背地里嘴碎的妇人也过犹不及,舌头一卷就是淬了毒的利箭,刺得赵九咬牙切齿,跳脚道:“别他妈搬弄是非污人名声,王六如今尸骨未寒,当心他半夜爬起来抽你个老不死的。”
何大爷冷嘲:“我又没跟人寡妇门前凑,王六即便诈尸,抽谁还不一定呢!”
比嘴贱,赵九道行远远不及,若是动起手来,他一篮子扣在何大爷头上,香火纸钱倒散下来,一包朱砂粉末撒了
满身,接着便是一阵拳脚落下。
何大爷鬼哭狼嚎:“来人啊,打人啦,救命啊,要死人啦,赵九你个杀千刀的啊……”歇斯底里地将已走远的官差给嚷了回来,纷纷把赵九从何大爷身上扒下来,何大爷岁数大了,被揍得哎哟连天,把竹篮从头上摘下来狠狠朝赵九砸过去,鼻青脸肿的捂住胳膊哭道:“官爷啊,这王八犊子是想要我小老儿的命啊,乡亲们可都看见了,就因为我说了他跟那王氏的丑事,他就想杀人灭口,我看他就是做贼心虚,说不定王六就是他俩设计谋害,快把他抓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赵九气得跳脚,又被官差压了回去,他只得扯着嗓子骂:“你个老王八蛋成天游手好闲,就知道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活该生不出儿子一辈子光棍儿,我呸。”
一口唾沫飞溅在何大爷脸上,他顶着满脑袋朱砂,整个人红彤彤的,活像只炸了毛的染色体鹌鹑,撸起袖子冲上前:“狗娘养的……”
半途就被官差架住了,气势迫人道:“当街打架斗殴,还有没有王法,当我们是死的吗!通通带回去!”
一场闹剧止于两人被官府押走,贞白不敢断定赵九此番表现出的帮衬是否如何大爷所言是有所图谋,毕竟人心难测,看不得表面。况且她遇见赵九之时,正是王六遇害当日,其为人并不了解。
人群一哄而散,贞白并未跟上官差,因为眼下令她疑虑的,却是面前这个小女孩。
贞白直截了当开口:“是你在生事?”
小女孩意犹未尽的看完这场闹剧,迎上贞白的目光,微微斜着脑袋,稚气道:“我就是想找她给我煮一碗馄饨,这也叫生事?道长……”女孩的目光扫过贞白眉心一竖红痕,又在其沉木剑上逡巡,此剑通体乌黑透亮,遇水则沉,本是道家法器,剑身却以蛇纹盘踞,入目邪气,顿显可怖阴森。
女孩音如银铃,话锋一转:“谁生事还说不定呢,我看你,就是名妖道吧?!”
贞白面色如常,反问:“你又是谁作的孽?!”
女孩澄澈的眼眸忽地一沉,眨眼间又隐褪殆尽,仿佛那一瞬戾气只是错觉,她仍是一脸天真无邪,笑眯起眼,对贞白道:“你救回来
的那个男人已经醒了,去了县衙认尸,我特来告诉你一声。”
贞白挑眉:“你在跟踪我?”
“多情!你打哪儿来的,我跟踪你作甚?”女孩眨了眨眼,坦言,“一个多月前,我跟着他来的。”
女孩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贞白眉心微蹙,女孩续道:“李怀信,太行道掌教千张机座下亲传弟子,他还有一个身份……”
闻言,贞白的瞳孔蓦地一缩。
女孩咦声道:“怎么,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才会出手相救。”
贞白不可否认,在他看见那块木质符箓时,心里便有了七八分猜测,那符文的首尾派系来自于太行,依着种种因缘,才令她下决定出于援手。
只是……
太行道……太行道……
三个字在心里千转百回的念着,仿佛一只手翻搅在她心如止水的湖面上,荡起微波,层层叠开,然后覆雨翻云,惊涛骇浪,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所有。
她记得那位故人,来自于太行……
后来那女孩又说了什么,贞白都有些恍惚,直到最后一缕霞光被夜色吞没,街上的行人纷纷归家,房顶上炊烟四起,灯火递次点燃,照进她有些涣散的眼眸中,从而凝聚了焦距。
四下寂静,唯剩她一人。
贞白收回心神,大步往衙门方向走,王六既还未下葬,那她拿人钱财,就没有不办完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