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翔心想自己合该假寐。可以他性子,按不住好奇。因此他索性张开了眼。
他看见顾咏江正站在门口。那小子穿夏布公服,手拎着笼鸽子,一双眼比蛇还冷。
可月光照在顾咏江的尖下巴上,活像一撮银色的山羊胡子。宝箱心思一歪,哈哈咧开了嘴。
“于大人……您还未安枕?”顾咏江问。“大人”尊称裹着鼻音,宝翔听来更像是挖苦。
“睡啦睡啦,我听见鸽子叫,给惊醒了。鸽子会引蛇,我最怕蛇的。你说,鸽子现在是向本官叫,还是为百姓叫?”宝翔痴眉钝眼嘀咕。
顾咏江细腰一折,嘴唇微凸。宝翔纳罕:这算“东海
秀影”的笑么?
“大人,是否看这几只鸽子眼熟哇?”
宝翔不用再看,晓得笼里全是信鸽。想必有人向城内打探消息……?不该是自己的人。
他舔着嘴唇道:“非是眼熟,只是眼热。它们长得挺肥的。啧啧,炖了一定味美啊。”
顾咏江揪了把鸽毛,那只鸽子吃痛,在笼乱扑腾乱撞。他斜对宝翔,幽幽道:“大人吃小灶还算少么?哼,奇怪,怎还像瘦了一圈?”
宝翔剑眉一拧,故意哈哈笑:“顾捕头,你又没同我睡过,如何知我瘦了啊?”
“你!”顾咏江脸红了又黑,仿佛蘸水的虾子。他继续发难:“屋里外水迹,你有何说辞?”
宝翔呵欠:“烦啊!我洗个澡也要商量?顾捕头,你三伏天里几天洗一回啊?附近不是没女人,我若光天化日之下跳池里,你们又要说话!”
他盘算,今夜对方乃来者不善。若自己规规矩矩,倒像有心事,容易被他问出破绽。不如就此插科打诨,把自己比长城还厚的脸皮亮出来,顾咏江倒不一定能抵挡住。他见顾咏江恼火,摆手笑道:“你别动气。动气伤身。好吧,我吃得是多,但不瞒老弟:我身在溧水,心系家人。因此,我非但没长膘,确实掉肉啦。嗯,我的胡子头发也日渐稀疏……中秋几时到?要是咱还在这城里过,我好想吃黑芝麻月饼补补身子。”
顾咏江气急,审视他良久,凌厉道:“……哪容你等到中秋?别看城外千军万马,我并没有忌惮你们半点。称兄道弟的,你也配?大人既从扬州来的,我听着倒像是一口京腔呢……?”
宝翔打个喷嚏,用袖子擦鼻涕说:“天呐!顾捕头,我可是凤阳人士啊。对我们,你能有何误会!凤阳出来的人,难道不该忠心跟着皇上学京腔?你非要我随遇而安,去学扬州话,可知官场上的同乡人能把我挤兑死!我还指望赴京当朝官,衣锦还乡呢!不过,顾捕头你是本地人么?口音似不太像啊,哈哈。对了,我一直想找你聊聊,可好几天都没怎么瞧见你啊……”
顾咏江不由奇道:“你我有何好聊?”
宝翔咪咪笑,伸出手指道:“此言差矣。我们可以聊很多,许许多多……上可
以聊聊保全之策,下可以聊聊灶下佳人……”
他话音刚落,顾咏江已纵身过来。眨眼功夫,宝翔脸上,挨了一个巴掌。
宝翔脸颊疼,心里想:原来这小子功夫不差。非名师指点,顾咏江不能有此修为。
他吐出几个血沫子,哭笑不得道:“顾捕头,是你半夜来消遣我,我热心聊天,你却动起手来!你们是存心不打算给我活路啊?皇上欸!您的家乡人——我活得好艰难啊。”
顾咏江吹吹手指,道:“你胆敢动游姑娘的念头。不等游老大出马,我活撕碎了你喂狗!”
宝翔摊手苦笑:“她是蔡阁老都要不着的人,别说我啦。而且,我早有老婆……”
顾咏江说:“你那老婆……”
宝翔忙瞪眼:“啊,她如何啦?”
顾咏江生生咽下了话,只说:“你小心……”
他转身而去,宝翔正寻思,小白喵呜着进来了。
它噜噜地嗅着顾咏江方才站立的地方。宝翔起身,才发觉小白扒拉着一只半透明的蟹脚。
宝翔琢磨:早听闻石臼湖的蟹好。可最近不是吃蟹季节。难道是顾咏江鞋底上带来的?
顾咏江旁敲侧击,还带着股醋味。可是把游贞美和自己牵扯一起,未免牵强。
他困在屋里,自然想不出门道。此夜事多,他想着想着,倒头睡着了。
次日晚上,小常送来菜肴,出乎意料,还加上了小盘桃子。
宝翔一闻果子香,想到“投桃报李”,眼前闪过游贞美眼神,以及之前种种,突然茅塞顿开。
他顿时心惊肉跳,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