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苏韧“尽人事,听天命”到了这雷电交加的瞬间,他极坦然。一切,都是顺利而成章。
苏韧在少年时,几乎是见不得光的卑微。往上爬那条路,他认得清楚,须臾不敢糊涂。
在这黑暗的阶梯顶端,只能有一个日头。无论何种光芒,都不能与日光抗衡。
天下以皇帝为至尊。至尊的意志当前,无论蝼蚁百姓还是权贵鼎臣,唯有服从一条路是理。
他今天来徐公府,本就打算破釜沉舟,放胆一试,并没有准备多半句废话。
虽说他是狐假虎威。可假如魏国公面对此剑,还不生出敬畏之意……
苏韧已经暗暗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将会借题发挥,向皇帝密奏徐氏谋反,以灭其族!
徐祖彦持剑踌躇,望向范青问:“这小哥儿面貌不俗,莫非是宫中之人?”
范青到此时方开口道:“禀国公爷,晚辈姓范名青,家父范忠——他算得是宫中人。”
霹雳炸响数声,大雨如万箭齐发,和着狂风,咆哮而至。徐祖彦手指僵硬,缓缓送剑回鞘。
剑刃一收,阴暗的画堂内,苏韧的白净面皮,范青的青黑眸子,隐隐泛光。
徐祖彦注视他们,长吁一口气:“圣上之意,我明白了。我本当宣力守正,以报皇恩。”
苏韧袖子抵着椅背,曼声说:“国公爷,万岁保全功臣之心,古来罕有。府内缺粮,黑市暴涨,若万岁发一道上谕……然而,您只见了此剑。下官请您同舟共济,过了这阵风雨,徐公府还是徐公府,任谁也动摇不得。”
他话说到这里,便是尽头。接下来如何办,理应象是对方主动,而不该全出自他苏韧的意思。
他明白,哪怕手握有尚方宝剑,真是要同舟共济,万不可盛气临人。
何况徐家是名门显贵,总好个面子。魏国公生于锦绣丛中,多半任性。
徐祖彦若真负气要拧着来,又得他苏韧多花多少工夫
果然,苏韧语气一缓,徐祖彦顺水推舟,谈起自家积粮,言及黑市,他蓦地叹息一声,帘内冒出细碎声响。
徐祖彦盼顾左右,吐出两字:“上茶。”
一个少妇端着茶盘,姗姗而来。她着件鹅黄扣身衫子,不施粉黛,鬓边仅簪着栀子花。
徐祖彦添上句:“此是内人孟氏。”
苏韧心想:嗯,这是市井常说他那须臾不离左右的如夫人了。
苏韧虽年轻,对声色向来没大兴致。外头的女人,无论老少丑妍,他都不会多花半分精神。
可是,对于这徐家的如夫人,他倒多加了份心。
只因他是个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人。
从小吏到府尹,从帝京回南京,这种心性变不了。
今日,他已唬住了魏国公,目的已足。
人与人交锋,占尽了上风,都是虚的,有什么意思?
在别人家的爱妾面前,他存心是要给魏国公挽回面子。
所以,他偏离了椅背,诚敬道:“多谢徐夫人。”
此言一出,孟姬登时面生光彩,徐祖彦垂手轻咳,目光则转为柔和。
国朝尚礼。国公夫人,乃一品命妇。而这位孟姬,无论如何专宠,都称不得夫人的。
苏韧作为朝廷命官,如何不知?可这种小节,他认为不必拘泥,送个人情给魏国公何妨?
孟姬对苏韧万福:“苏大人是父母官,当明朝秋毫。外头乱嚼舌根子说妾身俩兄弟贩卖粮米,阿是笑话?妾身在府里,金山银山都有,娘家人什么没见过非要那种昧心钱?”
苏韧听了,连连点头。
徐祖彦咳得面皮发红
,孟姬将茶碗盖呯的丢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素日家里私库,都是三哥母子掌管。妾身每日辛勤,没落半个好字,平白让人构陷去!苏大人,您评个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