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缓缓点头,太子带着他进了御花园,远处设了数席,大多数人都已就座,此刻看着太子带游淼过来,都是纷纷抬头看。李延最先起来,太子便示意众人坐下,笑着说:“众位卿家久等了,父皇正在仁和殿内祭拜列祖,马上就来。”
余人纷纷点头,太子示意游淼入席,自己则走到另一桌,与老臣们坐下,言谈之间,无非都是说些年轻人的事。
游淼这一席上首空着,料想是皇帝的,李延坐了右手第一位,不与游淼眼神交汇,次席则是殿试榜眼,也是一身锦袍,人却皮肤粗糙,黑黝黝的,颇有风吹日晒之感。料想是西川贫苦人家出身。
下首则是一溜的二甲进士,礼部秦少男赫然也在列,朝游淼微微颔首,游淼行过礼径自入座,与榜眼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双方互通了姓名,榜眼名唤陈庆,游淼问了几句,发现竟然也是名门之后!虽然陈庆家中世代躬耕,却是陈抟老祖之后。游淼不由得肃然起敬,问了几句,却发现这榜眼说话甚奇怪,说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罢,又不尽然,吞吞吐吐,结结巴巴。说他心系天下罢,所谈又全是黄老炼丹之事,简直令游淼啼笑皆非。
“今岁收成不好。”游淼感叹道,“从川蜀到流州扬州……只怕又要闹饥荒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陈庆说,“有时老天……不会管你人间百态,譬如说一时这般,一时又那般……生灵在老天眼里,也都是……都是……人与天合,死而无憾……”
“是是。”游淼一脸虔诚受教,心里在骂这家伙的娘。
陈庆笑笑,又问李延:“李兄以为如何?”
“呵呵。”李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连跟他废话的心情都欠奉,游淼一脸惨不忍睹,知道陈庆这厮定是投了天启帝的心意,谈及道家之术才金榜题名。
聊了几句,游淼也没怎么谈下去了,便与右手边的进士闲聊,那人倒是毕恭毕敬。片刻后,园内杂谈声一
静,所有人纷纷起身,天启帝来了。
天启帝今岁六十一,刚过花甲之年,平日醉心书画,近年来又不知得了哪个道士撺掇,开始在后宫炼丹求长生,戴着一顶金符道冠,一身绣龙的袍子,道士不像道士,皇帝不似皇帝,略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群臣就坐。
“中秋佳节,各位爱卿请随意,尽兴便可。”天启帝赵懋和蔼可亲笑道。
宫女过来上菜,游淼忍不住多看了赵懋几眼,心想这就是皇帝?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皇帝,看上去和太子、赵超都不像么?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像。
天启帝只与李延随口说了几句,却对陈庆的兴趣十分浓厚。
赵懋:“我见你文章上所谈,得天之道,这些是谁教你的?”
陈庆说:“回禀陛下,乃是臣小时在家乡横山青峰上,跟随一位世外的道长所学。”
游淼耳畔听着皇帝与榜眼的对答,却是心不在焉,看到天启帝身边还有个空位,但那空位却迟迟没有人来。
是谁的位置?游淼转头看另外两席,赵超没有来。这个位置多半是赵超的。
赵懋若有所思捋须,说:“此人今年几岁?”
陈庆恭敬道:“回陛下,自臣离开横山时,师父已有一百三十一岁了。”
筵席上所有人同时动容,游淼忍不住问:“世上还有人能活到这般高龄?”
游淼倒是不疑陈庆,但这话听在数人耳中,便显出质疑之意了,陈庆说:“少忧寡欲,顺应天道,无为而生……自、自然能高、高寿。但……活到几岁,活得如、如何,这也没甚么可攀比的。譬如说……嗯,譬如说蜉蝣朝生暮死,也是天地间的苍生,难道就——比不上龟鹤吗?自然不会的。”
赵懋沉吟未几,笑道:“有道理,这话又是得了道家真谛,活多少岁数,实则无需强求。你就是游淼?”
游淼忙道:“臣是,流州人士,游淼游子谦。”
赵懋想起来了,看看筵席左侧,国子监大学士,那老头缓缓点头,赵懋又问游淼道:“朕看过你的家世本,你游家在江南,也是大户了。宫中的贡茶,都是碧雨山庄产的。”
游淼心道赵超怎么还不来?罢了,既然问到,不如顺着朝下说。
游淼
道:“臣自小离家,在京师念了几年书,后又回去,现已与父亲不和,被赶出了家门。”
“哦?”赵懋笑道,“为人子弟,须得在父母膝前尽孝才是,我看你文章辞藻,倒是带着孙舆的一股锐气,他是老而弥辣,你是初生牛犊,心气高远不假,却略通大义,怎的会沦落到被父亲赶出来的地步?”
游淼叹了口气,李延却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游子谦昔年在京,也与臣在一处玩过几年,后来回家去,连嫡子之位险些都被夺了,多亏了他娘生前留下个山庄,一年产出才供得他读书花用,能回京来,实属不易呢。”
赵懋一听之下便即色变,说:“怎么回事?怎么连嫡子都能废?游淼,你仔细说说,若有不平处,朕给你做主!”
李延眼里带着笑意,示意游淼说就是,游淼暗道李延你这小子够狠,便拣了些事,与赵懋仔细说了,包括他爹娘,以及后来的那位长子大哥,以及沈园。最后说到父亲因母亲之由,素来不喜自己的事。
游淼笑道:“还是只得靠自己了。”
赵懋听得微诧,转念一想,似乎被勾起了什么,长叹一声。
赵懋:“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母好歹也是你父的结发妻子,怎能如此不顾恩情?纵是父母交恶,你身为子女,又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