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听到这话,嘴巴略略张着,老脸皱了皱,又哭了起来。
游淼道:“我去见爹一面,李治烽,你跟着我,木棋儿,你吩咐辆车,送嬷嬷回家去。”
游淼深呼吸,整理了衣袍,坐在外屋的李治烽一直听着房内交谈,此刻起身跟着游淼出去,孙嬷嬷颤巍巍地出来,又反复朝李治烽说:“你是哪儿来的人,怎的没见过,我们少爷命苦,你可得好好照看着……”
李治烽点了点头,游淼又好言安慰一番,穿过走廊,站在东厢院里,听到堂屋外传来的交谈声
,正是自己父亲在吩咐人。
雨过天晴,游德川的靴头还沾了些泥,背着手,带着儿子游汉戈一路上山庄里来,抬轿子的家丁远远跟在两人后头。
游淼长得像母舅,而游汉戈则长得十分像游德川自己,一样的一字浓眉,多年随母过养成了一身少年老成的气质,眉头总是微微蹙着。宽额大耳,肤色黝黑,皮肤粗糙,一双眼睛炯炯逼人,透出算计与思虑的神色。
游德川说:“你有甚么想的?”
游汉戈说:“爹,孩儿以为,这批货,要脱手宜早不宜迟,明年年初,新茶一上市,多半又要大涨了。”
游德川点了点头,不予置评。
进了山庄二门,绕过院里,王氏迎了出来,笑道:“回来了?”
游汉戈忙躬身给母亲请安,王氏将游德川带进去,又笑道:“游淼昨天晚上到的。”
游德川唔了声,说:“一路上还成罢?”
王氏说:“没听见说,歇了一天。”
王氏亲自给游德川解袍子,婢女们列队捧着毛巾,盆子进来,王氏又说:“给你们爷仨备了一桌小菜,热的小酒,正好叙叙。”
游德川道:“游淼若还累着,就……”
“爹。”游淼揣着袖,站在门槛外,一语出,堂屋中所有人都转了头,朝他望来。
“这可来得正好了。”王氏笑吟吟道,“老爷还说怕你……”
“游淼。”游德川道,“来得正好,正有几句话想给你说。”
“嗯。”游淼站在外头院子里,看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是不进来,游汉戈说:“弟弟,你回来了。”
按尊卑之别,本该游淼先过来行礼见过游汉戈,称一声兄长才是,但游淼始终不叫人,不叫王夫人,也不叫长兄,游德川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去书房说。”游德川示意游淼先行。
游淼转身时,瞥见父亲背后,王氏那一抹得逞的笑意,与游汉戈复杂的神情。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到这母子二人也在如履薄冰,只怕成日担惊受怕,过得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游德川坐在书桌后,午后的光从窗格外投入,游淼端详自己的父亲,不禁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游德川似乎慈祥了不少,从前游淼见他时,他
的一字浓眉总是皱着,鹰钩鼻,薄唇现出几分无情的意味,从前的父亲充满威严与固执。如今他终于有了几分父亲的模样。
“你又买了个小厮?”游德川问道。
游淼说:“朋友送的。”
游淼不敢说李治烽的来历,至少现在不敢,游德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游淼答道:“他叫李治烽。”
游德川:“我是问他,没有问你。”
“李治烽。”李治烽开了口,说。
游淼端着茶,倚在椅背上,游德川又说:“从前拨给你的下人,该还你用还是还你用,过几天便唤她们回东厢去。”
游淼没有说话,两父子便这么静静坐着,游淼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却不知从那里开始说,许久后,还是游德川打破了沉默。
“你长高了不少。”游德川说,“像个大人了,上京的日子住得还惯不?”
“砰”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游淼终于以这种方式来表现了他的愤怒,茶水在桌上飞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敢情我就不是你生的?!”游淼浑身发抖,游德川不提在京中念书还好,一提起这话,游淼马上就想起了家中瞒着他的事,登时气得他无法控制自己。
游德川先是一愕,继而怒斥道:“放肆!”
游淼不顾一切地大吼道:“我娘什么地方亏欠你了!你要另立嫡子,瞒着我不说,送我上京去,足足瞒了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