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娆吃力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牧逸春早在七十三岁辞官那年就已病逝,只是他临终之前求儿子代他隐瞒,牧逸春怕你得知后伤心难过,遂要儿子对此事闭口不提。”凌容与道。
牧逸春知道凌容与对自己还是有些意见,临死在即人,脸面一点也不重要,最后一口气时,不管何氏就在一旁,难得自私了一回,求着凌容与替他瞒住此事。
凌容与还记得当时牧逸春那低声下气与急迫担忧面色。
当牧逸春开口求他时,可说震撼许久。
凌容与也是那时才知道,这个他厌恶了两世男人,对他母亲情意埋藏得究竟有多深、有多重。
凌容与口中所言,裴娆其实早就想到了。
她牧郎还是跟当初一样,事事都为她着想,就连溘然长逝之际也不忘交待凌容与。
为她、为国、为了已故得牧夫人,却从不为自己。
他分明可以在景成帝将自己夺走之后,就与她斩断前缘,与他人再当一对神仙眷侣。
牧逸春却选择了最傻方式,意无反顾对景成帝俯首称臣,忍受各种嘲笑与羞辱,只为了能偶尔在远处见上她一眼。
就连最后,还拉下面子求起了她儿子。
她牧郎好傻啊。
裴娆意志涣散之际,仿佛看到了玉琢一般少年郎朝她走来。
他不再是一头白发,而是乌发雪肤、眉如墨画,容貌就和年少时一模一样,可他神态却无少年时轻狂霸道。
他气质沉稳,温润如玉,俊美矜贵,然而不论他如何改变,都一样教她心动不已。
“阿娆。”风姿特秀少年郎朝她伸出手,嗓音清冽如泉,却带着浓浓缱绻与思念。
裴娆微微一笑,心满意足闭上眼。
她牧郎来接她了。
※
“姑娘、姑娘您快醒醒!”
耳边传来熟悉叫喊声,裴娆原本渐消意识再次清晰起来。
有人在摇她,语气还很着急。
“姑娘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沉,来来回回喊了好多次都不醒,”那人嘀嘀咕咕,“您赶紧醒醒,大事不好了……”
裴娆感觉自己原本已踩上云端,下坠失重感却随着声声叫唤,蓦地涌上心头,将她拽了回来。
她猛地睁开眼,头顶承尘随之映入眼帘。
细碎日光洒在精雕细琢镶玉软榻上,偶有几丝顽皮落在她娇嫩如玉面庞上。
裴娆神思恍惚盯着悬挂于上双绣花纱帐好半晌,耳膜里嗡嗡声才逐渐退去,再次听清楚那道一直喊着她声音。
“姑娘,您怎么了,您是不是身子不适?”
那是芳云声音,而且听起来还很年轻,不带半点苍老。
裴娆转过头,果然看见一个年约十四、五岁少女站在她床榻旁,一脸担忧看着她。
这是死后幻境么?
裴娆忽地低低笑了起来,然而笑完之后却又猝然流起了眼泪。
老天爷待她可真好,就连最后幻境都如此真实。
芳云见到自家小姐又哭又笑,心头一紧,连忙弯腰将人扶坐起身。
“姑娘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芳云捏着帕子,轻柔替眼前如花似玉小主人擦拭眼泪。
“芳云,我好想你。”裴娆笑着抱住芳云,眼泪还在流。
芳云怔愣片刻,笑道:“姑娘可是做了恶梦?没事,芳云就在这儿,不怕。”
裴娆听见芳云一贯温柔又令人安心嗓音,又莫名其妙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