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陈芷宽厚的大掌下意识地搭上了腰际的玄铁重剑,还未触及剑柄,即刻又松了手。她重又坐下,脸上勉力作出几分平和,眼风仍是锐利,只沉声道:“无论恩人是出于何意,有些不该知晓的,还是不要再多问,对你并无好处!”
陈芷品性忠良,不擅于闪烁其词,言语间也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这一席话也就相当于是默认了。
江盛娆眉峰微挑,桃花眼里渐起波澜,竟然真的和她预想的一样,这个山寨与江如絮暗里有着不可言说的干系··
按照原书的剧情进展,在林梓柔纳阿圆为第六房夫侍之后,又过了些年,才发生了战乱。具体过了多少年,有哪些重要的人物,发生了哪些战事,正是江盛娆潦草跳过的部分。她只记得,林梓柔作为皇商,独具女主式慧眼,又因着阿圆的缘故,公然倒戈,用大量的银钱和粮草接济叛军,继而在军中认识了顾照宁··待改朝换代后,林梓柔还得了封号,彻底摆脱了商贾的身份,跻身于京都新贵之列···
而现下,江如絮虽远在梁州,势力触角已然悄悄地延伸到了京郊附近。
难怪,先前她与赵觅在梁州,身陷揽春阁,先是被一众暗卫大费周章地截杀,后又在枪林箭雨中险些被置于死地··正正巧儿的是,在她们逃出后,因着流寇肆虐,梁州的城门也戒严了许久。
江盛娆当时还开玩笑般地问赵觅是不是在揽春阁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如此想来,江如絮八成就是揽春阁的幕后之主。而揽春阁,作为梁州最负盛名的风柳之地,遍揽绝色芳华,美人如云的销金窟,除了寻常的皮肉生意,怕是主要担负着权|色、金银秘闻的笼络交换。
“怎么会对我并无好处呢?”江盛娆正色道。她现在已经估摸出权谋部分的大致内容了。等到江如絮里应外合,开始攻城略地,登上帝位后,她这个草包皇女就是坐着等死了···所以在朝廷屡战屡败的情况下,原主自大逞能,跑到边境领兵,结果被顾照宁一箭索命。
更重要的是,顾照宁怎么办··他的人生轨迹已经被她全然改变了,按照原书剧情,年少时期的顾照宁几乎日夜都在各色女人的床笫之间痛苦辗转,作为打赏的物件儿,或是被垂涎已久的女人拖入屋中··因着性子矜傲难驯,还常常被可怖的房中器具折磨,被近乎非人的方式凌虐亵|玩···才十五六岁,便已经历了无数屈辱不堪的情|事,在无休止的强迫、侵占中遍染风尘,像一颗熟透了的果子,鲜妍美丽,却渐渐地透出腐浊之气。
这一部分,书中通过顾照宁的梦魇,详写了那么三四段,江盛娆当时只看了一点点,就觉得太虐,太可怜了,直接翻了过去,后来就跳到了顾照宁在军营中的部分。
合理推测,这中间的过渡就是顾照宁被发卖到了揽春阁,然后落到了江如絮的手里,接下来两人··
“恩人若是有什么身份,也不必遮着掩着,陈某虽是一介莽妇,但也断断做不出背信弃义之事。”陈芷看着江盛娆一副思虑重重的模样,直率道。她现下如此细细打量,倒觉出这位恩人的面容与江如絮有那么些微的相似,尤其是周身那股子浑然天成的骄矜轻慢,怕是也只有皇室内廷才能养得出来。
“就这么说吧,大当家的夫郎患得是先天心疾,不能彻底根治。若要长久,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静养,经不得兵荒马乱、奔走流离的日子,更是切切禁忌心绪起伏,忧心悲痛。”江盛娆也坦言道,就差直接劝她金盆洗手,接受招安了。
陈芷自然也听懂了她的意思,神色不定,似是流露出几分悲怆之色,又像是痛恨已极,半晌才哼笑了一声,“若是能过安稳平实的日子,谁又会愿意上山作匪呢?!寨子里的姐妹,他们皆是身世凄惨的可怜人,被地主豪绅欺田霸产,日子难以为继,抑或被贪官污吏陷落得家破人亡,夫离子散··眼下遍地饥荒,朝廷仍是一意横征暴敛,强加徭役,根本不顾及百姓死活!即便无人揭竿而起,待民怨沸腾之时,便也是这衰腐王朝气数已尽之日!”
这样一番话,颇有些文气和见识,绝不是一个目不识丁,只有一身蛮力的山匪能说出来的。
江盛娆细细揣度,只问道:“大当家的母辈是作什么的?”
只见陈芷原是因着激愤,额上的青筋都有些微微凸起,听她这么一问,却像是被掐住喉咙般,缄默良久,才很是艰难地说道:“··陈某的母亲,曾是军中一名七品的校尉···”
一生以忠君报国为己任,而她的长女··却落草为寇,成了一名需要时时提防着被朝廷围剿捉拿的山匪。
陈芷原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了,却没成想,日复一日,倒成了最难解开的心结。
“大当家既然世代忠义,那想必还没有达成共识,更没有应允江如絮。”江盛娆言辞凿凿道。
陈芷凌冽的眸光一扫,厚唇微张,带着被言中的无奈,只勉强应了一声。
“如大当家所说的,当今王朝因着底下的蝇营狗苟而日趋衰败腐朽,摇摇欲坠。但毒已入骨,尚可刮骨疗毒,秉持先祖遗志,大当家也应当铲奸除佞,助我一同除去那些陈疮腐肉,使王朝重焕生机。何必要入了江如絮的钻营,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带着你那病弱的夫郎在沙场上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呢?”
江盛娆拿捏住了陈芷最为在意的几处。一是忠孝报国的家传,二是她心爱的夫郎。
其实她能隐约感受到陈芷矛盾而割裂的内心。因着世道黑暗,贪官污吏为政,陈芷不得不被逼上黑山,成为一方匪寇。但又念及家传,而时刻秉行忠义,难免以山匪之身而自耻,觉得愧对先祖。
果然,陈芷面色渐松,似是有所言商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