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泉市整个城,静静地嵌在一座海湾里。或许是三面环海的缘故,四季气温恒定,夏天不会太热,冬天最冷的日子也鲜少零下。
邵远家住在老城区,走去海边只需几分钟。沿途海鲜铺子、小吃大排档随处可见,街头巷口四处弥漫着一股子鱼腥味,但那味里又染了油盐酱醋的人间烟火气,倒也不令人反感。
这种特殊的气味,便是邵麟对盐泉市的第一印象。
晚上,两人在邵远家里吃完晚饭,出门沿着海滨步道一路吹风。
盐泉市有好几条海岸线,有沙滩,也有石滩。沙滩那边,自然是旅游热点,而石滩这边全是黑不溜秋的碎石子儿,景色平平,基本就没什么游客,相对清静。
两人走到一处跨海大桥的桥墩处,邵麟突然往临海面的石子儿坡上一探脑袋,眼底闪过一丝雀跃。他向夏熠勾勾手指:“过来。”
邵麟左右瞄了眼,趁着没人,双手一撑栅栏,就跨了过去。而夏熠盯着不远处的警示牌,职业病当场就犯:“邵麟同志,你没看到这上面写着‘潮汐危险,严禁跨栏’吗?下面还印着盐泉市公安局友情提醒呢。乖,不要明知故犯哈,要不然就得把你拖回治安支队教育教育了。”
邵麟额前的刘海在海风中微动,只见他双手撑在铁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眼底闪着狡黠的笑意:“夏警官,那你是想回去教育我,还是下来听我讲小时候的故事?”
夏熠与哈崽闻言,耳朵尖尖竖起,同时麻溜地一翻,“哗啦”一声,踩着碎石子儿往下滑去,来到海边。邵麟仔细地控制好了遛狗绳的长度,免得哈崽意外落水,这才带着夏熠往桥墩下走去。
小哈第一次见海,好奇得要命。他吐着长长的舌头一路追着海浪,可等浪花回潮的时候,哈崽又像见鬼似的蹦回岸边,表情惊恐,嗷呜乱叫。可等海水退去,他眼珠子一转,再次蠢蠢欲动。他就这么追着海浪,一来一去之间,开心得像个傻子。
“涨潮时这里就全淹了,但现在是退潮,没事的。”邵麟解释道,“这是我小时候,放学以后最爱去的地方。”
夏熠环顾四周,只觉得景色也没什
么特别:“为什么呀?”
“人少。”邵麟眨眨眼,“上学那会儿,这儿涨潮时好像淹死过几个学生,就没什么人来了。”
夏熠:“……”这阵子相处下来,对邵麟最大的误解就是觉得他很“乖”。
邵麟熟门熟路地走到桥墩下,找了一块大石头就靠了上去。远远的海平面上,星幕低垂,桥上的探照灯、以及零星散布于海岸线上的码头灯火通明,以至于桥墩下光线不错。海风被桥墩挡去了不少,如果天气再暖和一点,窝进这个位置吹风很是惬意。
不远处,船只归航,鸣笛悠扬,依稀都是邵麟记忆里的样子。只是记忆里那个抱着书包的孩子终归还是长大了,学会了宽容,学会了理解,用温和的笑容取代幼稚的倔强,但他心中始终藏着同样的意难平。
“我喜欢来这里,是因为从这个方向走……”邵麟抬起手臂,遥遥往东方一指,轻轻说道,“从这里出了海湾,穿过一整个太平洋,到地球另外一边,才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因为这个桥墩下面——是整个盐泉市里,他当年所能接触到的、离家最近的地方。
夏熠的呼吸微微一滞。
海风呼啦啦地吹着,邵麟没拉到顶的冲锋衣领口轻微作响。他侧过头,有点忐忑地看了夏熠一眼:“你还想听吗?”
夜风里,夏熠低声答道:“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想听。”
邵麟无法言明那一瞬间自己心底的不安,那种把内心暴露在他人审视之下的不安。他觉得自己好像拿刀在身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终于露出了里面柔软的质地。足够的人生经历早已教会了邵麟:永远都不要将可以伤害到自己的信息,交给另外一个人。
可好像,那明明是一只足以扼死他的手,但邵麟却贪恋掌心的温度,心甘情愿把脖子送了上去。
他想,他能交付足够的信任——夏熠不会伤害他。
“好。”
邵麟缓缓启口:“我十一岁那年,我妈突然和我说,要与我一起回华国,与爸爸的远方亲戚住一段时间。”
那是他在心底藏了十七年,却从未与人讲过的心事。
“当时,她手里拿着几本身份证明,以及一封长长的信……也不知道为什么,当
时我们走得很急,我都没来得及和爸爸说再见。上飞机的时候,我妈还坐我身边,给我喝了一杯橙汁,我就睡着了……可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飞了好几个小时,机舱是黑的,我妈不在身边。”
后来,一个同行的叔叔才告诉他,在自己睡着后,飞机起飞前,妈妈就离开了。万米高空之上,十一岁的孩子入坠冰窟。
十几小时的国际航班下落,邵海峰夫妇就在机场等他了,而从那之后,邵麟再也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来盐泉之后,邵麟的生活可谓是一落千丈。
也不是说寄养家庭不好,只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在以前的家里,邵麟妈妈做饭就和米其林大厨似的,色香味颜值全都在线,半年不重样,可在盐泉,他每天就只能吃张静静下班买的盒饭,本来就不胖的孩子直接瘦了一圈。以前上下学,爸爸有专门的司机开lio接送,可他现在被迫挤在又脏又臭的公交车里,没有人愿意保持礼貌的社交空间,令他浑身不适。
哪怕是极有阅历的成年人,也知“从奢入俭难”,更何况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