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深沉静的眼睛。
临街的酒楼,二层的阁楼半开,他临窗而坐,静静看着她。
他清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唇瓣唇色很淡,微微干涩,眼睛里没什么神采,黑漆漆得宛若一池死水,目光愈发沉静冷漠。
乔安想起来,葛先生来请方愈进宫时说过,他刚刚生过一场大病。
街上人来人往,酒楼飞檐的灯火明媚,这人间的繁华里,只有他清清冷冷坐在那里,一身玄衣,寡淡的眉目,沉静得像是融进这无边凄寒的夜色里。
乔安怔怔看着他,有那么一刻,心口骤然一痛。
她看着他,恍惚竟然觉得他的轮廓渐渐模糊,变成另一张倨傲又冷艳的脸。
那是九重天上无边绚烂的桃林,他坐在高高的桃枝上,仿佛血一层层晕染的浓墨的黑袍,垂落的雪色长发比人间最好的丝绸都更柔软细腻。
他屈起膝盖,把长剑放在膝头,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漆黑的剑身,清风拂过,桃林枝叶簌簌作响,纷扬的桃花瓣落了他一肩,他不耐拧起锋利的眉峰,一双凶悍又妖戾的凤眼眯起来,满脸不高兴地横了她一眼,却向她伸出手,苍白又修长的骨指伸开,刀锋般的薄唇红得像是染血的玫瑰——
“你在磨蹭什么。”
他凶巴巴:“还不过来!”
“见过陛下。”
轻柔温婉的女声响起,乔安悚然一惊,骤然从梦中的世界惊醒,不自觉地踉跄后退几步。
“蛮蛮。”
殷云舟吓了一下,连忙扶住她,乔安仰着头,看见一个着浅蓝色襦裙的秀婉姑娘从屏风后走出来,盈盈朝着李稷行礼。
殷云舟有些担忧地问她:“怎么突然脚滑了?是不是累了,累了我们就回去吧。”
乔安摇了摇头,小声说:“表哥,大哥在楼上。”
殷云舟愣了愣,抬头看去,与李稷四目相对。
殷云舟看见李稷冰冷威仪的眼睛,
李稷看见殷云舟腰间的玉佩,那半只栩栩如生的比翼鸟,是他两世心底最深的裂痛。
两个当世卓绝的青年英才,沉默着彼此对视,片刻后,殷云舟双手合起,低头微微拱手,温和地行了一礼。
李稷轻扯唇角,说不上是不是自嘲。
殷云舟行完礼,扭头对乔安说:“蛮蛮,我们去放河灯吧。”
乔安点了点头,放下面具,跟着殷云舟转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扭过头来,轻轻朝李稷招了招手。
“大哥。”
她用口型说:“我们走了,大哥好好玩呀。”
李稷沉沉看着她,没有笑,没有回应,漠然得像是一尊雕塑。
乔安心里莫名的难过,连步子都慢了慢,等殷云舟回头关切地看来,她才加快脚步跟上表哥走了。
李稷看着她紧追着殷云舟离开。
她手上提着那个男人送的彩灯,而男人手上也拿满了她爱吃的糕点。
他们挂着比翼鸟的玉佩,他爱称她为蛮蛮,他会护着她不被人潮挤到,她会乖乖听他的话,会支着漂亮的面具炫耀似的问他好看不好看。
川流的人海中,李稷看着她们并肩离开。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只如天作之合。
李稷突然低低地咳嗽了起来,咳得用力,攥着拳的手死死抵在唇边,一下一下沉闷地咳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把肺脏都咳来。
“陛下!”
陆翼担忧地递上一块手帕,旁边一直柔顺低眉的少女也看去,美丽柔婉的眼睛里一片担忧。
李稷没有看她,自顾自接过手帕抵在唇边用力咳了几下,陆翼又递过一个小玉瓶,李稷从里面倒出一颗棕黑色的药丸,仰头直接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