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个把时辰,世子提供的证据终于到了,陈年的锦缎襁褓,雕工精细的长命金锁,还有几个农夫模样的中年人,包括他们的证词,都在昭示此事的真实。宁安亲手过去抚摸长命锁,上面雕刻着对新生儿的美好祝福,这是属于他父亲的东西,可怜的父亲,从生到死都无缘跟父母得见,不得不称为人生憾事。他能,能够见到国公府的亲人么,那些亲人会承认他么?“好孩子,以后会有机会的。”应王见状和缓了口气,安慰着宁安,毕竟这孩子跟他也有关系的,“老国公肯定早早盼着后继有人呢!”沈与华发出嘲讽的轻笑。应王只当自己没听到,继续说,“既如此,也该早点通知国公府,让宁安认祖归宗才行,这是大喜事。”众人都应声点头,只有徐海提出异议,“不急不急,这些证据还不足。”“样样都摆在眼前,还有什么证据不足的?人证物证不是都在么?”徐海为难的说,“这些只能证明静安长公主曾经生下过夭亡的子嗣,以及宁安公子的亲生父母早亡,爷爷也去世,后被宁氏夫妻收养,这中间需要串联的部分呢?有没有更有利的证据?”世子赶忙说,“就是缺乏证据,我才没有提前告诉国公府,想来问到国公府时,他们会有别的证据,例如胎记什么的。”徐海点点头,“有道理,因为宁安公子差了辈分,想要证明身份难度就高些,若是他父亲还在,就容易多了。”“可怜那位表兄弟去的早,也没享过什么福气,幸好宁安不会继续流落民间受苦,以后都是平安顺遂的一生。”世子继续说着,望向宁安的眼中,满是慈爱和疼惜。一切都是大团圆结局的模样。徐海冷眼看着,突然走过去问其中一个人证,“你是宁安亲父那边的人证?”“是,小的是。”被问话的老汉连忙点头哈腰,做主恭敬姿态,“大人有话就问。”“宁安养祖父收养孩子,也就是国公府公子的事,你是怎么知道?”“小的跟侯三是同村啊,还是堂兄弟,怎么不清楚呢?”那老汉自称侯五,继续说着:“那侯三是村里有名的老光棍,没有成亲的,突然有天抱个孩子回来,怎么不引人侧目呢!侯三什么都不懂,还是小的替他找了羊奶喂孩子,一点一点把孩子养大的,可真是辛苦哇!”“侯三抱孩子回去,应该用的是这个襁褓吧?”徐海把锦缎襁褓端到侯五面前,让他辨认。侯五眯着眼睛,立刻说,“对对对,就是这个!蝙蝠花纹的!当时孩子裹着这个,还是我媳妇帮忙拆下来换洗的,哎呀小的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轻柔和的缎子,有钱人家连小孩用的东西都很好”徐海本来微笑着,脸色瞬间掉了下去,“你撒谎!这襁褓分别不对。”侯五吓了一跳,赔笑道,“大人,怎么不对了?”“这襁褓分别就是蝴蝶纹的,你扯什么蝙蝠纹,不是看错是什么?”侯五赶忙凑过去,仔细辨认上面的花纹,瞬间犯了难,这上面画的到底是啥扑棱蛾子?是蝴蝶还是蝙蝠啊,他怎么瞅都觉得一模一样呢?他只好顺着徐海说,“是蝴蝶,是蝴蝶,小的眼花看岔了。”“是看岔了,还是根本没见过啊?”徐海悠悠道,“之前编的有模有样,连花纹都一清二楚,结果竟然看错,让咱家怎么相信你说的其他话呢?”“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别的话恐怕也没什么可信度吧?”侯五额头冒汗,有些紧张,不由得斜着眼去看世子,接下来该怎么说?应王也看出侯五说话吞吞吐吐,有些奇怪,同样转头去看世子。这就是你找到的证人?怎么胆子这么小?徐海拍拍手,话题突然一转,“说起来,差点忘了正事!咱家今天过来,本来是想跟宗令大人商量一件正事的,结果聊着聊着竟忘了,不如先聊我这边吧!”宗令虽不解,却也顺着徐海说,“公公先请。”徐海刻意拍掌,门外有人应声而入,还带来一个中年汉子来。宁安看到此人后,失声喊道,“表舅!你怎么来了!叫我表舅来做什么?别为难他!”徐海非常客气,“宁公子,不是为了为难他,咱家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机缘巧合,正好让他做个证人而已。”宁安已经察觉到风雨的气息,心生不祥之余,又希望表舅没有卷进这场风波中,他眼含鼓励,“表舅别怕,只要说出真相就好。”被他称为表舅的男子看到一屋子的官员亲胄,还有虎视眈眈的差役,吓的脚都软了,怎么敢说假话?就算牙齿打架磕磕绊绊也要说。“你跟宁安的关系?”“我跟他母亲是表兄弟,也就是宁安的表舅。”“那宁安到底是什么来历?”“我那表妹嫁过去后久久无子,我们村里都有一个说法,先收养一个孩子,后头的孩子就跟着来了,于是我就替表妹找了个孩子,也就是宁安。”宁安听到这里已经觉得不妙,他对着世子这边的人证喊,“你们不是说我是从侯家村被收养的么?怎么又变了?我到底从哪儿来的?”表舅继续吞吐,“当然是我抱来的!”他眼睛一闭,干脆喊道,“因为我跟城里的蔡婆子有牵扯,她是人牙子,专门干这个的!”
人牙子就是专门贩卖人口的,这类人因为干着卖孩子的活儿,在乡间口碑不好,除非逼不得已,百姓是不愿意跟人牙子打交道的,可如果碰上饥荒年,又不得不打交道,所以牙婆也被称为下九流。表舅补充着:“蔡婆子虽然卖孩子,可她是个厚道的,从来不做把人卖到窑子里的活儿!她卖孩子都是你情我愿的,也尽量给孩子找个好去处,不找那些爱骂人打人的地方。”“我跟蔡婆子有点交情,偶尔会帮着牵牵线搭搭桥,有那生了七八个孩子养不活的人家,也有一个孩子都没有的,我就在中间帮帮腔。二十年前蔡婆子收了这么个小孩,我见孩子生的着实可爱,又想到表妹求子心切,所以就起了念头,帮忙促成这桩事!”他对着宁安说,“我可绝对没有坏心思啊!就是给孩子找个活路而已!”宁安惨然一笑,没坏心思有如何?他已经有两个版本的身世,也注定他不是宁氏夫妻的亲生子了。他没有家了。蔡婆子也在,她进门时虽然表面看着完好,但从手腕脖颈,还有精神状态上,都能看出她受了不小的折磨,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夫。大夫和蔡婆子的证词总结后如此,大夫先被请到一户人家诊脉,被请脉的人有了身孕,于是大夫留下,一直照顾到孕妇生产,而蔡婆子通晓接生,帮忙接生了孩子。孩子生下后,主家让蔡婆子给孩子找一户殷实人家,远远卖出去,还给了蔡婆子一笔钱,让他们回老家避避风头。厚实的银钱迷住了二人的眼睛,他们知道这事里头藏着大秘密,可再大的秘密又有银子香么?二人拿了银子后守口如瓶,真在老家待了许久。就是没想到刚到京城就被捉了。“然后呢?宁安到底是什么来历?”应王双目圆睁,死死等着两人,鼻息不断吞吐,凶的要吃人。“王爷别急么,接下来还有人证呢。”徐海悠悠道,“说不得王爷还认识呢。”应王的一颗心直直往下沉,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认识的?到底是谁?接下来进厅的人证,应王还真认识,让应王的心更是沉重,再次怀疑这一切,是一场针对应王府的阴谋。是褚王还是恒王?能有这么大的手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应王世子妃娘家的大管家,那目标还是华哥儿?想要证明什么?大管家这个职位,经常需要替主人做些不能见光的事,也是心腹中的心腹,他的口供也足够可信。大管家显然已经被“招待”过一轮,并不敢藏私和隐瞒,直接说蔡婆子和大夫都是他找来的,收尾的事情也是他做的,保证没有泄露。“那宁安的母亲,到底是谁?”大管家涩声,“这是府上的丑事,所以都是秘密处置的,是府上的姑娘未出阁就跟人有人首尾,伯爵大人考虑到府上的声誉,只能让姑娘先把孩子生下来,再把孩子送走,了结此事。”“一副打胎药,很贵重么?如果真为了声誉考虑,打胎才是最好的选择吧?孩子没了证据也没了,再把姑娘留几年,以后嫁到外地就是。”徐海悠悠说着,“姑娘而已,值得冒这么大风险么?除非”“孩子的父亲,来头很大吧?算算宁安公子的年纪,啧啧啧”这可问到沈岩的专业上了,宗室婚丧嫁娶,他背的滚瓜烂熟,哪一年娶哪一年嫁,他都门清,掐指一算后,表情很古怪那一年成亲,年龄符合的就只有应王世子一个人,再加上只有世子能有机会亲近世子妃娘家的姑娘啧啧啧,他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姐妹同侍,也不怕闪了腰。显然应王也想到这一节,怒极反笑,反手就给了世子一巴掌,把人打的都从凳子上摔了下来。世子捂着脸蛋,不敢吭声。徐海名为劝说,实为阴阳怪气,“王爷别急,事情还没问清楚呢,留着后面再打也不迟。”等知道真相啊,何止几耳光的事呢?“还用知道什么?这孽障做了丑事!竟然去糟蹋别人家的姑娘!还糟蹋到世子妃娘家去了!要不要脸!一辈子的体面都被丢尽了!关键是,事做了,何不把人姑娘纳回来?养在府上就是了,王府难道缺这点银子?活该被打!”应王满满的恨铁不成钢,就说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成不了大事!他真后悔没有狠狠管教过世子!如果下了狠心,怎么会这样?还是当年世子刚降生时,身体不好,王妃也遭了罪,所以应王在管教长子时松了手,没想到几十年后,给自己埋下祸根,还祸殃后人。应王还想再扇几巴掌。徐海语气古怪又嘲讽,“或许也没有糟蹋呢,总之,先听管家说吧。”看到暴怒的应王,大管家真没勇气往下说,可是再看旁边的内侍总管徐海,大管家打着寒噤,回忆起在御驾卫的遭遇,种种刑罚,手脚都隐隐发僵。有时候活着,真的需要勇气。大管家继续说着,“其实宁安公子的母亲,就是现在的世子妃。”哗,此言一出,再次震惊众人,这转折确实没想到。就是现在的世子妃?那何必折腾一圈呢?那宁安便是两人正经的婚生子啊?为何会流落在外,又引起这么一串串的故事来?莫非世子脑子发了癔症,才会丢了孩子?可孩子找回来就认祖归宗啊,绕一圈干嘛?沈知澜注意到,大管家的说辞是,“现在的”世子妃,咬了重音,那也就是还有“曾经的”?那问题就是出在世子妃娘家?这一团乱麻样的故事,线索越多,疑惑越多。他跟那贱民真是兄弟?沈与华露出厌恶的表情,一想到他们留着同样的血液,甚至同父同母,沈与华忍不住抠自己的手腕,想要抠到见血,让血流干。他刚动手指,沈知澜伸手一挡,指甲在手背上划出一道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