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瑾瑜将手抬高了些。
“弟子有过,辜负了师父教导,请师父责罚。”
顾凌洲接过尺子,望着乖顺跪于下首的少年,和那副坦然领罚的姿态,目中复杂之色更甚。良久,却是放下尺子,道:“你入门时间尚短,若真要追究,也是本辅疏于教导之故。最近凤阁和督查院的事,你先不必再管,就待在这藏书阁中,好好读几日书,仔细想想何为忠信。等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卫瑾瑜一怔。
等后知后觉抬起眸,面前已无顾凌洲身影,只有那柄刻着他名字的寒玉尺静静放在长案上。不由放下手,对着那柄玉尺和四周环立的经卷出起了神。
这样恩威并济愿意教导他的师父,这样藏书丰富、天下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典库。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哪怕是出身寒门,身置此处,只会有激动澎湃,他一定会安心读书做学问,孝顺师父,经营仕途,和其他弟子一样,成为恩师得力的左膀右臂。
可惜他不是。
于旁人而言轻而易举的宁静与安稳,于他,却是此生都不可得的。
在此之前,他从不后悔当初接下了这柄玉尺,拜入顾氏门下,做一名顾氏弟子,这一刻,却忽然有些后悔。
他宁愿那柄尺子落了下来,这样,他的负罪感会轻一些。
出了藏书阁,顾凌洲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去了日常办公的书阁。
顾忠进来奉茶,看出今日顾凌洲心情不虞,只默默将茶盏放下,不敢轻易开口,思衬之际,就听案后家主吩咐:“去给他煮碗面,再收拾一个妥帖的住处出来。”
顾忠应是,暗松一口气,笑道:“阁老虽严厉,到底还是心疼那孩子的。”
顾凌洲思及方才师徒间一番谈话,面色沉肃:“伶牙俐齿,冥顽不灵,这样好的资质
(),心思全用在别处,若再不狠下心管教,他迟早会把自己毁了的。”()
顾忠道:可阁老那尺子还是没忍心落下,换作其他弟子,方才哪里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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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了一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本辅若再苛责,他还有命活么。”
顾凌洲说完,吩咐:“你派个妥帖可靠之人,去好好查一查,这些年,他在卫氏的功课和交际情况,无论巨细,本辅都要看。”
顾忠意外:“阁老疑虑重重,莫非,是后悔将这孩子收入门下了么?”
卫瑾瑜捧着盏茶来到书阁外,恰听到这一句,脚步倏一顿。
阁内,顾凌洲摇头。
“其他人,性情如何,从日常言行都可窥见一二,可这一个,本辅总觉得眼前隔着一层雾,如何也看不清楚。本辅总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一些重要事情。”
“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着人去办。”
顾忠道。
阁外,卫瑾瑜抿了下唇,收回原本要敲门的手,沉默片刻,转身依旧往藏书阁方向走了。
顾凌洲的无奈与忧虑,他完全可以理解。毕竟,顾氏门下弟子众多,恐怕还没有哪一个,如他一般给他惹过这样的麻烦。
夜风飒飒,吹起少年郎广袖。
就算顾凌洲真的后悔,卫瑾瑜也不会对对方生出任何怨怼,只是有些歉疚,当日,他或许真的不应该接下那柄玉尺。
他明明拥有上一世记忆,明明知道,对方真正欣赏的弟子应当不是他这样的。
可偏偏,他又忍不住趋利避害,想做一个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只因顾氏这个后盾与靠山,实在太具有吸引力,所以,顺势而为接受了这份好意。以至于将对方拖入如此困境。
在顾府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卫瑾瑜先回了趟公主府。
明棠第一时间迎上来,手里握着一封信:“公子,雍王昨日夜里遣人送来的。”
“送信的人瞧着有些急,应是近来赵王举荐之人得了殿前司指挥使的位置,并借着赈灾名义处置了雍王麾下两名得力官员,让雍王恼羞成怒。”
这正合卫瑾瑜之意。
卫瑾瑜直接道:“你亲自去雍王府传个话,就说,我在老地方等他。”
“是。”
雍王寻卫瑾瑜,的确是为赵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