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往椅背上一靠,道:“先生早就说过,你与顾凌洲不是一类人,也不适合拜入顾氏门下。顾氏门风清正,容不得一丝杂垢,更容不得见不得光的野心和手段,说句不好听的,顾氏那些规矩,与朝堂、权力这些东西本身就是悖逆的。瑾瑜,你是先生一手培养出来的,你是何等性情,先生再清楚不过,拜入顾氏门下,只会束缚你,让你这些年磨炼出的利爪无用武之地。这世上所有关系想要维系长久,都离不开‘坦诚相待’四字,包括师生情谊。你对顾凌洲,又能坦诚相待到何等地步?”
“只是谋求一个职位,你便已触及他的逆鳞,你可有想过,他若知道你过往做过的那些事,会是何反应?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弟子?”
卫瑾瑜抬眸,毫不示弱一笑。
“先生是在威胁瑾瑜么?”
韩莳芳眼中是惯有的温和颜色。
“不,你错了,先生从不会威胁任何人。先生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样的出身,想要往上爬,顾凌洲帮不了你。你的野心,和你想得到的权力,只有先生能够理解你,帮你实现。只要你愿意继续和先生合作,先生保证,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良禽择木而栖,明明有更好的枝头可栖,何必要看人脸色,寄居在一个并不适合自己的地方呢?”
见卫瑾瑜不说话,韩莳芳继续道:“如今想要投奔效忠本辅的人不计胜数,可与那些人相比,先生还是更看重你,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瑾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如何选,不用先生多言吧?”
卫瑾瑜缓缓站了起来。
一笑,道:“阁老抬爱,下官感激不尽。”
“只是,下官既已拜师,且恩师于下官危难之际,收下官入门,下官理应侍师以忠,此生绝不背叛自己的师门。”
“至于下官日后如何,就不劳阁老费心了。”
韩莳芳面上笑意终于消失,道:“瑾瑜,你便当真如此冥顽不灵么?本辅好歹教授了你许多年诗书,才愿意给你机会,本辅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卫瑾瑜行至堂中站定,道:“下官自知福薄,当不起阁老厚爱。下官是为述职而来,阁老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告退。”
语罢,卫瑾瑜要转身退下,韩莳芳却道:“且慢。”
卫瑾瑜停下。
韩莳芳不紧不慢从案上拿起一封奏折和一份文书,道:“你此次西巡的奏疏和述职书,本辅已经看过了,虽说平西侯继续西
进,是霍烈挑衅在先,可到底是违背了陛下旨意。”
“按理,当日是本辅力荐你西巡,一应事,该本辅与你一道担着,可这件事关系重大,本辅无法与陛下交代,你自己带着东西去向陛下述职吧。”
说完,他将奏折与文书一道丢到了案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卫瑾瑜平静迎上对方幽冷视线,片刻后,道:“下官遵命。”
便走上前,将奏折和文书一道收起,视线不经意间,再次扫到搁在案上的那只青玉笔,卫瑾瑜漠然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值房。
韩莳芳双目仍直直望着门口。
侍立在一旁的杨瑞看出他隐忍着怒火,小心翼翼开口,道:“阁老明知陛下正因定渊王世子不遵圣旨继续西进的事龙颜大怒,这等时候让三公子过去,不是往陛下枪口上撞么?阁老既想将三公子收入麾下,何不徐徐图之。顾凌洲态度冷淡如此,这三公子总有心灰意冷的一天。”
韩莳芳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怒意平复下去。
道:“本辅就是要让他知道,没有本辅庇护,他便是爬上了凤阁行走的位置,也要吃尽苦头。”
“西京战事不明,谢琅若败,一切都好说,谢琅若是侥幸获胜,无论本辅还是陛下,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形势。卫悯看着隐居幕后,对朝事不闻不问,可你不觉得,最近京中诸世家有些安静得太过分了么。本辅太了解卫悯了,他辛苦经营了这么久,才将卫氏推上上京第一世家的位置,绝不可能甘心当一个闲云野鹤的家主,他一定是在等,等一个时机,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眼下,他一定正坐在暗处观望,等着坐收渔利。留给本辅筹谋的时间不多了,瑾瑜这样的性子,本辅没有耐心再同他慢慢耗。而且,他太聪明了,不放在身边,本辅总是不放心。”
韩莳芳揉了揉额,道:“你去太仪殿盯着,有消息第一时间禀报本辅。”
杨瑞应是,退了下去。
曹德海手握拂尘,从太仪殿里出来,看到站在殿外的绯袍少年,赔笑道:“三公子来得实在不巧,陛下昨日夜里受了些风寒,旧疾复发,眼下刚服下药,已然睡下了,要不,公子先回去,换个时间再过来。”
卫瑾瑜道:“规矩不可废,瑾瑜奉命出巡,必须当面向陛下述职,才算完成任务。陛下既在休息,瑾瑜在外面等着便是。”
说完,直接在殿外空地上撩袍跪了下去。
曹德海:“三公子这是何必呢。”
卫瑾瑜向着殿门恭谨道:“陛下身体不适,瑾瑜身为晚辈,原本也应在一旁侍疾,没有及时体察圣上病情,是瑾瑜之过。”
曹德海扬了下拂尘,道:“既然是三公子一片孝心,那奴才也不好说什么了。”
又对着站在周围的几个内侍训斥:“都离远些,莫挡着日头。”
内侍唯唯称是,退到两边,看着那手呈奏折、恭敬而跪的少年,只匆匆瞥了眼,便都低下头,盯着地面。
曹德海径直回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