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孩子也是有些不同的,换成其他人,刚拜入师门不久,也没胆量跑到府中,当面求阁老答应那种事。”
顾忠絮絮说着,视线随即落到顾凌洲手中正握着的一根紫玉笔上,露出感慨万千之色:“当初这根紫玉笔损毁,阁老找了无数能工巧匠,都没能修复成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做到了,还当做新岁礼物送给了阁老。那么多碎片,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需要多大的耐力,多灵巧的心思才能做到,实在教人无法想象。”
“老奴记得,当时阁老看到这根玉笔时,也露出了极意外之色,想来也没料到还有机会执此玉笔写字。”
顾凌洲看着手里那杆紫玉笔,神色复杂道:“你当他今夜过来求本辅,是在赌与本辅的师徒情分么,他是在赌本辅那所谓的‘清正’之名。”
这话分辨不出喜怒,顾忠不敢接。
只试探问:“阁老这是在生那孩子的气?”
顾凌洲摇头,神色越发复杂:“本辅还不至于与他一个毛头小子计较。”
“只是他有句话说得在理,无论如何,那二千将士不应成为权力之争的牺牲品。本辅只是有些担忧青州的局势。”
卫瑾瑜并未在顾府久留,喝完一盏热茶,感觉身子暖和了一些,没再打扰顾凌洲休息,直接与顾忠说了一声,自己离开了。
如顾凌洲猜测的那般,他今夜敢过来,并非在赌那一份并未维系多久的师徒之情,而是在赌顾凌洲的刚正之名。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激怒对方,被严厉训斥,甚至被驱逐出门的准备。
好在顾凌洲心中到底存着那一份清正,是这大渊朝堂里,唯一可能给谢琅最后一条活路的人。
他赌对了。
战报频传,不仅顾凌洲担忧青州局势,天盛帝亦是彻夜未眠。
太仪殿外罕见亮了二重宫灯,天盛帝负袖站在丹墀之上,望着西北方向,问侍立在身后的曹德海:“你说,青州沦陷的二城可能收回?”
这本不该是一个阉人应该回答的问题,然而此刻皇帝身边没有旁人。
曹德海便垂下眉眼,躬身答:“陛下要斋戒半月,为青州和青州百姓祈福,上苍一定会感受到陛下的仁德与诚心,保佑大渊,保佑陛下。”
宫灯映着纷飞雪色,也映着皇帝清癯复杂面孔。
世人与朝臣皆已习惯了皇帝的羸弱,却无人知道那清癯羸弱面孔下隐藏的野心与壮志。
天盛帝道:“是啊,上苍与祖宗都会保佑朕,保佑大渊。”
“只是放虎归山,朕心中,到底有些不安。”
曹德海一怔。
已经隐隐猜到这被纵掉的“虎”指何人,当下呵着腰,愈发恭谨,小心翼翼道:“奴才听闻,那霍烈在西狄亦有猛虎称号,两虎相斗,怕必有一伤。”
“再者,行军打仗不是儿戏,说到底离不开朝廷支持,猛虎虽然凶猛,拴虎的链子,还不是牢牢握在陛下手中么?”
天盛帝咀嚼着这话,竟缓缓笑出声。
“朕一向当你是个蠢笨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有这等见识,往日倒是朕小瞧了你。”
“两虎相争……”
天盛帝念着这个词,道:“朕倒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两虎相遇,究竟谁能咬死谁。”
“吩咐下去,在青州战事结束前,朕一日二餐都要斋戒茹素,好为将士们祈福,节省口粮。”
因为各方战事齐齐爆发,深夜传回紧急战报是常有的事,户部与兵部衙署灯火亦彻夜不息。
二部皆在筹备运往青州的粮草与兵甲。
寻常时候打仗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由于青州情况危急,且谢琅是以罪臣名义领兵出征,除了户部紧急调配的一批军粮先一步运往青州前线,剩下的物资都还处于滞后调集阶段。
兵部议事堂里,苏文卿坐于上首,听下面官员汇报准备运往前线的兵甲与其他作战物资数目。
听到帐篷数量时,苏文卿抬了下眼。
右侍郎张荣立刻起身质问:“帐篷数量分明定的五十,怎么变成了一百?”
一时堂内鸦雀无声。
那负责汇报数目的官员也吓得不敢吱声。
张荣环视一圈,冷笑道:“逆臣戴罪出征,户部只给了他们二日的口粮,兵部能给他们拿出五十帐篷,已是仁至义尽,多出的五十从何而来?!看来咱们兵部也出了与逆臣私通的内鬼啊,竟偷窃兵部资产,勾连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