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清,我要当爸爸了。”
阿朗给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切一块五分熟的牛排。伴随着叮当一声,刀刃完全从看好的纤维缝隙划过,径直接入了肉质内部。于是鲜血渗了出来,还挺吓人的。
“怎么搞的,”阿朗递了张纸给我,刚才有点液体溅到了我的衬衫上,“你不是吃牛排的高手吗?”
“因为我刚才想起了高兴的事情。”我笑眯眯地说,“祝贺你呀。”
阿朗的视线左右来回飘移,脸上逐渐浮起了红潮,平素面瘫的脸上却是不由自主地笑开了花。
“不过你们不是一直不想要孩子吗?”我又切了一块牛排,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
阿朗放下刀叉:“唔……但是最近又想了。”阿朗又开始傻笑,“我们总是随心情的。”
我们总是随心情的。我们。他们。
白朗和水清纱。
水清纱。
我低下了头。刀叉上已经全部是血迹了,而对面那家伙的刀叉还是光洁如新。是了,他现在爱吃全熟的牛排了,就像他身上那件衬衫已经穿三四年了。
阿朗变了很多。以前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有很多富贵公子哥的浮华气,但现在是越来越省俭了。听说他们把钱都拿去做慈善、做事业了,倒是在社会上的声望越来越高了。
“你小子也不要太浪了。”阿朗说,“朋友不应该管朋友,但你好歹也注意身体吧。工作已经够累了,还能夜夜笙歌?”
我想了想,笑道:“瞧不起我身体比你好?”
阿朗无奈地摇摇头:“啧,不识好人心。”
这小子从小就说不过我。他也算是一个毒舌的人了,向来喷死人不偿命,要不就是用那张面瘫脸冻杀一切。但他很少和我争论,被我噎到了也只是无奈地转个身,嘴里嘟囔几句有的没的。从认识开始,我们就没有吵过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我很感激他。
我们认识的时候还只有十岁不到。我爸和阿朗的大伯是很好的朋友,阿朗的大伯早年的时候曾经在感情上受过一些挫折,一直很忧郁。但他一直对亲人很好,他的弟弟虽然浑,却也很敬重哥哥,他看哥哥总是这么孤独地过着,就说要过继一个孩子给他,让这孩子跟着他生活。
我爸问阿朗的大伯想收养谁,阿朗的大伯笑了笑说谁都行,大家都是可爱的孩子。我爸一直追问,阿朗的大伯终于说了心底话,他说他觉得老三很聪明,本性又很良善,他很喜欢他。“而且他在家的位置很尴尬,我弟弟造的孽,让孩子承受,不如待在我这里。”他补充。
阿朗的大伯让我爸保密,我爸当然没有给外人说,不过他回来就告诉了大哥和二哥,让他们一定要和白朗搞好关系。
我爸没有给我说。这些都是我偷听来的。
我们李家向来是分工分明的。大哥负责继承公司,二哥负责给大哥打辅助,我负责玩,顺便提升家族形象,用大家对我的宠爱,来对外卖家族爱人设。还有姐姐、表妹……大家都是一样的螺丝钉,职责是天生注定的。
我爸给大哥二哥下了命令,可半年之后,这两人都无功而返了。他们抱怨这小子难搞,对他们根本就不假辞色呢。阿朗可真行,他那时还没过继,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被过继的事情,家里的爸爸还有两个哥哥也都对他不冷不淡的。他总说他们对他有多好,但那只是他那颗忠厚脑瓜子的自我修正罢了。从我们外人来看,那个时候他家里人对他最多也就是无视。白曜经常挖苦他,白熙也对他很恶劣。不过考虑到他们家复杂的情况,以及孩子们无知无觉的天性(我从来就不觉得孩子天性就是善的),或许这样的对待也是正常。
但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阿朗也从来不逆来顺受。他会骂回去,会毫不犹豫地竖起自己的刺。对于突如其来的善意,他也绝不会感恩戴德。他心里有杆秤。
白家大伯过生日那天,作为世交的我们家都去了,他也来了。他成绩不好,白大伯批评他,我大哥为了卖人情,帮他说话,说白大伯要求高,说孩子考差了就考差了,以后还长着呢,结果阿朗眼睛一翻,脆生生地说:“我不上心学,不该挨骂吗?”
白大伯被逗乐了:“你都知道该骂,为什么还是不好好学呢?”
“我知道我该挨骂,我也知道您骂得对,”他说,“但我就不想学。您骂了我还心里好受点呢。”
“那我不骂你了,我不让你好受,你给我好好学习吧。”白大伯哈哈大笑,这是我见过白大伯最开心的时候了。他和白朗在一起总是很开心。
而我在看到最疼爱我的大哥吃瘪之后,心里竟然不可思议地升起了一丝快意。
白大伯家里有个后院,阿朗藏在那里弹吉他。我循着叮叮当当的声音走过去,看到了他。我跟他打了招呼,他说:“啊,我知道你,李云清。你好呀。”
他把吉他放下来,问我觉得他弹得好不好,我摇了摇头。白朗笑了:“确实不怎么样。”
“你不喜欢我哥哥们吗?”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