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各总兵将军都自大将军府议事厅恭敬行礼出门,各自往营中回去。
待人散尽,韩琼英慢慢从厅内踱步出来,身上甲胄在夜色下闪着凛凛寒光。
一轮不甚清晰的弯月挂在树梢,韩琼英面无表情赏了一会儿月挂梢头,听见角门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神色顿时软了下来。
景岚拉着景熙,姐弟两个带着十来个丫鬟兵士围随进了院子。
待到了韩琼英跟前儿,虽无人命令,丫头兵士们都纷纷止步行礼,只有景岚景熙姐弟两个奔上前去,一边一个拉住韩琼英的手。
景岚抬头朝韩琼英笑:“娘,晚上饭都预备好了,咱们一起去和爷爷用饭罢。”
论起来,从大燕礼法上看,宋国公韩磐其实乃是景岚的外祖父,前两年景岚口中还称呼韩磐为“外公”。
但如今景岚已经改了姓儿,从苏姓改为韩姓。韩琼英的国公爵位再往下承乃是伯爵,她已经定了,就袭给景岚。
“不是娘偏心,也不是娘不疼你。”韩琼英是这么和景熙说的:“你是男子,往后要从文可以读书考科举,要从武也可以参军,就是去做生意,男子也比女子更有优势。”
“而景岚若不袭爵,除了成婚并参军外,再无什么路好走。且若天下太平,就算是从军,也无进益之门。”
“娘是大燕头一个以女子身份封爵的人,你们跟着娘长大,当知道在娘心中男女并无什么不同。便是不说前头的,只起长幼,景岚为长,你为幼,也是该景岚袭爵。”
景熙今年已经八岁,这孩子本就话不算多,自韩琼英和苏文哲和离后,越发寡言少语,那时听了韩琼英之言,他却并没多加犹豫,说道:“娘的是娘的,娘想给谁都是应该的,往后我想要什么自己去挣。”
“娘请放心,我不会为了爵位的事儿不高兴的,我知道娘也为难。”
这简直不像是平常八岁孩子口中能说出来的话,韩琼英那时看着景熙,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是,景熙知道了她没说出口的理由。
不说那些,这卫国公的爵位是她以韩家女而非苏家妇的身份挣来的。她韩琼英的爵位要往下承,总要承给韩家的孩
子。
她自己有孩子,也犯不着把爵位让给兄长们的孩子,而让景岚改姓,总比让景熙改性更容易些。
韩琼英心里想过这个,又想到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是说家中艰难的孩子会更早比常人家的孩子明白父母的艰辛无奈。
景熙能如此早慧,总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她与苏文哲和离了。
韩琼英那一日与景熙说完话,在大将军府的正堂院内站了半日,想起这一年战事不歇,苏文哲还见缝插针的对她献殷勤讨好,想到最后,她嘴角浮起一个嘲讽的笑。
战事起于去年十月,苏文哲十一月末走马上任银卫知府,不管是守城还是攻敌,银卫都是战事前线。
才上任就要调动兵马粮饷,安抚百姓,准备在战火中让百姓们过个好年,第二年春耕等等诸事,连林妹夫做总督的都忙得没空儿见文皎,可想他们下边的得多忙。
就忙得这样,也没耽误他一边儿对她献殷勤,一边儿表现优异升官儿,倒还真是难为了他。
以前她和苏文哲新婚燕尔时,苏文哲日夜忙着苦读考试,也没忘了和她说话待她好,知道她离乡来京不容易,生怕有哪一点儿委屈了她。
等他们到了苏州,他也知道她更加不痛快,却不想着怎么让她露出笑颜了。
而是,移情到了别的,他能掌控的女人身上。
如今他们早已没了夫妻名分,她不再是苏家妇而是韩家女,除了景岚景熙外,他们已经再无瓜葛,他倒是又和两个人才认识的时候那样,仿佛满心满眼里都只有她一个,再看不见别人。
苏文哲这人,真是……
把苏文哲从她脑海里赶走,韩琼英又去找景岚说了承爵改姓的事。
景岚只是愣了一小会儿,也和景熙一样,并没多加犹豫,就同意了。
韩琼英见景岚答应得这么快,反而怕她不知道这里头的麻烦,说道:“景岚,你不多想想?一旦改了姓氏,你的祖父祖母,还有你爹,你身边的人都会和以前不一样……”
景岚抱住了她,笑道:“就算我从苏景岚成了韩景岚,娘还是我娘,爹还是我爹,就是祖父祖母和外祖父外祖母掉了个个儿,称呼变了,我就不是娘的女儿了?”
韩琼
英看着才十岁的女儿,像是大人一样给了她肩膀依靠,不禁百感交集。
她再想起战事结束了一个多月,她把两个孩子也接来了一个多月,景岚知道她忙,竟不声不响的接手了大将军府上下事宜,遇事只去和大嫂并远晋媳妇相商,小陀螺一样从早忙到晚上,既不喊苦,也不喊累,也从来都不抱怨。
这二年间,她忙着练兵打仗,先还能一个月半个月问一次孩子们,后来起了战事,她几乎是把景岚景熙撒手交给文皎教养。